夜沉如水,张医官一行人已经不知巡了多少个伤兵营了,面上倦色难掩,却仍强撑着精神,在检校病儿官陪同下挨个检查伤员的病情。

    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医室了,苏军医站在帐篷外,满脸堆笑,将众人迎进去。

    室内闷热而拥挤,药气、血腥气与伤口散发出的腐臭气混杂在一起,蚊蝇在半空中无头乱撞着。

    伤兵们正在熟睡,鼾声一片,张医官跪坐下来,轻轻撩起毯子,细细察看伤口愈合的情况。

    苏军医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张医官不时询问伤兵的病情,他一一作答,手心都浸出了汗。

    他七年前考入太医署,由于在京中无根无基,虽然医术不俗,兢兢业业,却至今仍是默默无闻,只负责为一些下等的宫女太监看病。

    同期的同僚,一个个都升迁了,就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前路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听到圣上下旨选派太医的消息后,他立刻便自请应征了。

    他知道西南军中条件异常艰苦,可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在这里熬过几个月,就胜过在太医院几年。凭借在西南的资历,等回去了,起码也可以直接升任从八品医监。

    而张医官,本就是太医署的太医令,为今上亲自指派前赴西南。他每月都会定时巡视伤兵营,查看伤兵情况,也是考核军医功绩。

    他怎能不紧张!

    不过一切进展似乎很顺利,因为张医官面上的表情一直无甚变化,问的问题也都差不多,终于巡到最后一个床位了,苏军医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那一脸淡然的张医官突然神色一动,对着伤兵胳膊上那道深长的、已经结痂的伤口,皱着眉头凑近,一言不发地看了许久。

    见此情景,苏医官的腿一下子软了,心头却燃起熊熊怒火。

    这伤口,是田三顺那小子缝合的;后续护理,基本也是他。

    他就知道,这死小子天生就是他的劫,专来给他找麻烦的!

    他饶不了他!

    同一片夜空下,另一边的帐篷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室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精巧的梨花木案几上摆着一对明晃晃的火烛,五脚青釉瓷炉里,带着暖意的檀香一缕缕飘散出来。眉眼清朗的男子身着宽大的素色寝袍,端坐在案旁,手执书卷,正读得入神。

    忽而一阵风吹进来,那烛火也剧烈地晃动起来,玄衣侍卫仆仆风尘,掀帘而入。

    男子放下书卷,揉着眉心,问道:“查得如何?”

    “属下奉命,在半路拦截了那老翁,跟他套话,可他称小学徒田三顺是他亲儿,在邕州入伍,然后便……睡了一路……属下怕打草惊蛇,未敢强讯,一路将他送回,他家中也并无异样,确为当地民户。属下又去了县衙、州府,调看田家户籍,以及田三顺入伍案籍,皆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