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米的大摇臂约有三层楼高,腾空而起,把整条街的景致一股脑的揽入镜头里。哈尔滨道外的这条百年老街,与横店几个月搭建出来的影棚不同,它的的确确经历过那个年代,曾作为当事人、旁观者见证过那段历史。

    它与这座早已焕然一新的城市格格不入着,依旧固执地活在过往的时光里。

    整齐的二节小楼分立街道两侧,灰黑的墙壁刻着一层一层细碎的砖石,它们早已褪去华丽的包浆,露出最粗犷的内里,斑驳的外壁如同被很多只泥手触摸过,它们把曾经的记忆抹了上去,填在砖头与砖头间的缝隙里。

    二楼支出来的铁架子阳台,扶手都是黑铁的,细弱的挂在敦实的建筑上,会令人产生随时被吹掉的担忧。

    他看过上海的窄小弄堂;瞧过四合院的大开大合;穿行过香港的大街小巷,横店所有的民国街景都跑了个遍,可最终敲板的只有哈尔滨。

    当初到哈尔滨取景的时候,潘葛一看这破败的房子一个劲儿摇头,问周渐浓决定这里的缘由,他只回了一句——这里有记忆。

    潘葛瞪大眼珠,被他莫名其妙的回答搞懵了——这里有什么记忆?房子就像战时轰炸过一样,颜色都是乌漆嘛黑的,进入摄像机里一点都不漂亮。

    记忆——

    什么记忆呢?你又不是在哈尔滨长大的——

    “把这个灯笼撤掉,有点扎眼,跟这个街道整体很不衬。看一下啊,灰淡的街区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大红灯笼,是不是有点跳啊?”周渐浓指了指挂在门口上的灯笼,尽管是在指出问题,但他是商量的口气,会耐心讲解因由,加上和煦的嗓音,不会让人有任何压力。

    一般来说这种灯笼都是用来点缀的,丰富点色彩,但周渐浓似乎故意去掉杂色,让整体色调偏灰。这种颜色仿佛黑白照片上覆盖的那层哑光膜,磨砂般的质感,手指抚上去仿佛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份粗粝。

    道具组的人立即架上□□把灯笼拿了下来,前后用时不到两分钟。

    “一会二号机跟一下简永之进屋,一直探进去,在他跨入门槛的时候停下,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他转脸对摄像组说道,手指在空气中上下翻飞,指出每一个要点,摄像总监立即和几位摄像师讨论起拍摄方案,他插了一句:“这个跟入速度稍微快一点,简永之步子急,摄像机运动速度跟他的步子一样急迫就OK。”

    从容不迫的指挥着二百来号人的这个庞大机器正常运转,虽是第一次当导演,但周渐浓游刃有余,他两手成尖塔状,指头互相搭在一起,放在鼻头下支着,他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有着坚决的把控。始终盯着监控器,任何微小的细节都不会放过。

    他的沉稳与冷静成了整个剧组最大的定心丸,对于经历过很多剧组的工作人员来说,周渐浓最难能可贵的优点是他很少吼人,也从未发过脾气,语气总是和风细雨的。

    他与主创们正说着,感到原本嘈杂的片场忽的静止了声音,仰起脸看去,只见副导正拎着翟一生的行李箱,与何纳有说有笑的往里走,搂脖子抱腰的,一扫在酒店门口的剑拔弩张。从他俩的态度上看谁能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差点打起来。

    在这个圈子里能屈能伸才能走得长远,无论是何纳还是这位副导,都深谙此道。

    那副导一拍胸口说道:“有啥事叫我小强!随叫随到绝不怠慢!”

    何纳揽住小强的肩头,说道:“老乡,咱都是敞亮人,以后翟老师还得小强哥多照顾。”

    “那肯定的了!”小强扭头看向翟一生:“翟老师,咱先去化妆。”语气恭敬了不少。

    翟一生点头回应,依然一言不发的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所有人都把目光一致对准了他,大家都想知道跪完之后他会以什么样的面貌走进片场大门。

    周渐浓也很想知道,目光追着头都不敢抬的翟一生一直到化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