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忽如一夜春风来

    这几年来,流求在大宋可谓是声名雀起。

    大宋百姓,特别是临安百姓的衣、食、住、行,几乎都与流求相关。穿的是淡水棉布或者流求锦,吃的是宜兰香米,住房里点的是流求马灯,乘的是流求样式马车。流求的物产,几乎在各个方面都改变了大宋百姓的生活,虽然还只是春风化雨一般让人难以察觉,但是,“流求”这个名字,却已经让百姓耳熟能详了。

    也有有心人以为,与流求的贸易,除去为市舶司带来了可观的税收外,几乎一无是处。流求丝棉织品使得两浙路大量的作坊陷入苦苦挣扎之中,流求的马灯、马车也使得大宋相应产业陷入困境之中。

    当然,对大宋冲击最大的,还是流求的铁器。

    流求如今使用的炼铁法,已经与后世十八世纪末期英国产业革命之初采用的冶金术相差无几,甚至还略有过之。掀起这个产业变革的,是流求铸炮的需要,大宋自身的冶铁显然无法满足这种需求,于是在欧八马、萧伯朗的指导下,欧老根、敖萨洋改进了冶铁法,诸如矿石精选、煤的炼焦、耐火坩锅、反射炉、去炭法、滚桶碾压、水力锻锤等等关键性的生产环节都得到了革新,再花了三年左右时间,将这一切完美结合于一起。这使得流求铁场供应出的熟铁条数量激增,从初期的每月一万斤提高到每月二十万斤——若非受矿石限制,这个数量还可以大大提高。

    而在琼崖新发现的铁矿,以即随之源源运往流求的矿石,将打破这个瓶颈。以流求如今制造的铁肋大船运力,一艘满载便可运送八百公石的矿石——为了便于计量,流求一公石不是等于三十钧,而是等于一千大斤(公斤),这种船速度稍慢,但每月一趟还是不成问题。流求准备造十二艘这种巨船,用其中六艘专门运送铁矿,轮流航行于流求与琼崖之间,只要铁矿有充足的人手开挖,每月约可以送一千六百公石矿石至基隆。加上其余地方来的铁料、铁矿,流求铁场将成为此时世上最大的铁产处。

    即使是现在,流求铁场供应的铁与钢也自用有余。相应的,在铁场之下,便有了五金场这一个下属单位,专门制造铁器。小到铁钉、铁针,大到犁铧、铠甲,凡是能制造的,他们都制造,这些铁器不仅质量远胜于一般铁匠锻打出来的铁,而且价格还相对便宜,大量对大宋出口之下,已经使得大宋自身的铁匠们怨声载道了。

    可这同时,为了换取流求的物产,大宋海商拼命扩大原料产地规模,增加种桑养蚕种植棉花的人手,增加矿山人手,这又消耗了一部分劳力,一进一出之间,事情还未显出其严重性来。

    总之,就在不知不觉中,这个新发现似乎还不过数年的小岛,便与大宋密不可分了。离了大宋的资源,流求那转动不停的机器一半以上便得停下,而离了流求的物产,大宋百姓便会觉得生活不大方便。

    故此即使是在临安如此局面下,流求派来国使之事,还是抢走了诸人的注意力。至少表面上,众人都在好奇,流求国使者来,是为了朝贡,还是为了其余事情。

    甚至史弥远,当闻知此事时,也不禁愕然半晌,不知该如何应付好。

    若放在未曾南渡之前,这般来朝的外国使臣,大宋是极欢迎的,每每皆有厚赐。南渡之后,一则是海贸增长了大宋君臣的眼界,二则是国库的拮据令厚赐成了奢侈,三则这等赏赐除虚名之外反不利市舶司税收,故此多罢之。只是这流求离大宋近,又是初次来朝,无论如何,都得给予合适的接待。

    负责此项事务的,应是鸿胪寺、礼部主客司、客省、四方馆等,先是由鸿胪寺辨识来使国家重要性、使节品秩,再依礼相待。建炎三年之后,鸿胪寺并入礼部,故此主揽此事的,乃是礼部。此时礼部尚书,正是曾在立赵与莒之事上出过大力的程珌,当初为了让他书写矫诏,史弥远以丞相之位诱他,事成之后,也未曾食言,先将他安放在礼部之位上。他虽不是史弥远心腹亲信,却也算得上史党一员了。

    因为不知虚实的缘故,他先是派了下属一小吏前去与流求使者会面,结果不过半日,那小吏狼狈而来面有惭色。他细细一问,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流求使者来的是两艘大船,便是大宋水军,也不曾有如此巨舰,唯有当初出使高丽诸国用的神舟,方堪与之相较。船上有水员五百余人,载有使者三人,正使复姓耶律,名楚材,字晋卿,两个副使一名韩平,字终和,一名陈昭华,字耀夏,都是言语犀利如刀的人物。那小吏初见之时,尚以天朝上国自居,责问诸使未经允许便行船至临安,却被韩平一顿夹枪夹棒的言语刺了回来。

    “那流求使者言语甚是无礼,不过有一事下官不敢隐瞒。”那小吏苦笑道:“他自称曾征伐高丽,击败高丽四十万大军。”

    程珌微微一怔,他接手礼部时日尚短,故此对此并不知晓,见那小吏神情,似乎话中有话,便问道:“此事确凿么?”

    “年前先帝尚在时,高丽有使来责,说是我大宋兵临耽罗,夺了他的岛,因为当时朝中不安的缘故,只是以察无此事打发走了高丽之使。”那小吏道:“如今看来,却是这流求人做的了。高丽使臣,当时也是下官接待,他虽是遮遮掩掩,下官听说确实是吃了大败仗,片甲未还。”

    “能败高丽,定是海东大国,不可小觑之,以免失我上国体面。”程珌也是皱起了眉头,如今大宋与金国交战,双方互有胜负,李全的忠义军又屡屡悖逆,大宋实在惹不起新的麻烦了。

    “那使者还说,他流求虽立国不久,却颇有奇珍,此次来使大宋,不求大宋官家恩赏,只请允他们在码头租上一块地,将他们带来的奇珍罗列出来,以供大宋官民赏玩,也显得他们对大宋天子之敬崇。”

    程珌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骂道:“这些番使,果然是生意本色,这岂不是想着法子让咱们大宋官民买他东西么?此事无妨,只需多派人手,休让流求人上岸生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