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过您之后,我对死亡这个主题有了新的认识,希望能以您为原型创作一副关于死亡的画作。所以今天一方面是想得到您的授权,另一方面也想问问您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一些相关的艺术理念……”

    一声嗤笑突然从后座传来,艺术生本就越说越小声的话终于彻底说不下去,他结结巴巴地问:“是……是我有哪里冒犯了您吗?或者……或者您有什么指教吗?”

    “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慕容复冷然道。

    “啊,怎么会呢?”

    艺术生回去以后查过“慕容复”这个名字的资料,知道他家世显赫、知识渊博,是目前基因纯净度最高的人类,更是人类科学界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这样一位堪称天之骄子的存在,怎么可能对艺术一窍不通?

    “这个时代的人类,不需要艺术,只需要枪炮!”

    伴着这句冷喝,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雷,惨亮的雷光映照下,被遮住眼睛的青年脸上浮现出骇人的凶戾,无形的杀气从他森白的齿间迸发,将艺术生骇得往后猛仰,背部直直撞上坚硬的车辆操作台边沿,引起一阵强烈的闷痛。

    没心思理会肯定已经变得红肿的背部,艺术生心脏狂跳不止,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老师之前所说的蛟龙之意:

    人类青年脸上的杀气并非伪装,相反,那是只有亲手沾过鲜血才能体会的凶戾狠辣。而他也终于确信,这位人类并不仅仅是资料上那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学者,更是传说中煽动战争导致无数人死亡的叛军领袖。

    闪雷过后,天空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车中再无人出声说话。伴随着雨滴敲打车窗车顶的嘈杂声,他们在一片死寂沉闷中到达目的地。车辆刹稳,机械士兵将慕容复拖下车厢,艺术生则仍双眼无神地呆坐在座位上,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嘿,回神了。”审讯官在旁边叫了一声,透过车窗望着慕容复被机械士兵拖进一栋暗灰色的高大建筑,他头也不回地对艺术生道:“怎么,被吓到了?我说你小子胆儿挺大,真敢捋虎须啊,人哪有伤口你往哪儿戳是吧……”

    “我明白了!”艺术生突然高叫一句,无视审讯官稍显刻薄的话,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又在口袋里摸出一截短短的炭笔,右手执笔左手拿册疯狂涂抹起来。

    “喂,小子,走火入魔了吧你。”审讯官回头嘟囔了一句,见艺术生不作回应,直接探头去看,只见随着艺术生写写画画,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尖牙暴起、面容扭曲的凶恶形象,眼睑下方的几枚细小鳞片暗示着其人鱼的身份。

    “这就是你说的人鱼?”审讯官砸吧了一下嘴,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惊讶。

    “不完全是,只是对神韵的刻影,”艺术生一边涂抹,一边快速道,他似乎是在向审讯官解释,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虽然很多脍炙人口的文艺作品将人鱼描绘成柔软美丽的模样,但在人类最早期最原始的简陋故事里,人鱼其实是海洋里凶恶无比的捕食者,象征着死亡与噩梦。”

    “这才是我真正想画的,不是单纯的弱小人鱼为了幻梦自愿引颈受戮的故事,而是外表唯美内里凶恶的献身者,为了追逐泡影般的理想梦境,一边狂热地向世界播撒死亡的种子,一边高声吟唱着动人无比的歌谣踏入虚无的永逝……”

    “行了行了,听得我头都大了,你小子平时结结巴巴,怎么说起画一套一套的,”审讯官不耐烦地打断对方,又将视线望向车窗外:“虽然没怎么听懂,不过你有一点倒是说的不错,这位掀起战争的叛军头子,终于也要自食苦果、好好尝尝死是什么滋味了。”

    炭笔在手中“啪”的一下折断,艺术生愕然望向审讯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手指指向那栋暗灰色的建筑,审讯官脸上又出现了那怪异莫名的笑容:

    “呵,军部法庭下辖的‘行刑处’,被我们戏称为屠宰场的地方,进去里面的人类没一个不是横着出来的。也是,按照军部激进派那群疯子对人类的极端态度,他们早该出手了,拖到今天才下令处决那位导师,估计保守派也费了好一番力气。”

    艺术生顺着审讯官的动作望去,夜间暴雨如注,隔着水雾蒙蒙的车窗,阴冷的白色路灯光下,那栋暗灰色建筑大门紧闭,似乎匍匐在黑暗中正欲择人而噬的贪婪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