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域雾气重,尤其是荆州城外几个月前曾经炸堤放水,雾气更是重于往年。料峭的春寒中,李过心中一阵发冷,作为一军统帅,自己没有发布部队今天进攻命令,不消说一定是敌军来攻。可是,他也猜想不到,敌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当下来不及多想,扯着嗓子吼叫大家起床。

    战士们懵懵懂懂地跑出账外,这才听见呼啸而来的喊杀声。大家一时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快,拿兵器备马放号炮,随我朝东方喊杀声处去看看怎么回事。”李过高声命令着。

    “且慢!”李来亨跑到了近前,说,“父帅,喊杀声震耳欲聋,来的肯定是大队敌兵。你的眼睛不好,去厮杀处没有用。你们中军亲兵大队,保护着父帅朝西北方向五里店一带撤退!”

    “胡闹!亲兵队跟我上马朝杀声最响处迎敌。”李过大声说。

    李来亨对亲兵队长说:“听着,父帅眼睛不好,去了净添乱,有危险。我命令你带人掩护他杀出去!不得有误!明白?”

    “明白!坚决执行少主命令!”亲兵队长一声命令,亲兵们夹裹着李过朝外奔去。

    李来亨马刀一举,叫道:“弟兄们,鞑子欺负到门上来了,跟我冲出去!杀呀!”

    “杀呀!”近千名虎贲军齐声呐喊,似一股钢铁洪流,冲出大营,摧枯拉朽,向东卷去。

    在黎明的浓雾中,一只只大船靠上北岸。一队队清兵从船舱中快速弹出,迅速向江岸上集结。一伙将校簇拥着一位身高体健细腰乍背的青年将领登上了江堤,凛冽的江风吹得他的斗篷噼啪作响,铁盔上的雉鸡翎摇晃个不停。年轻刚毅的古铜色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他举着一只单管大筒望远镜,竭力想看透那漫天的迷雾。可是,望远镜中,一片雾蒙蒙。

    “报告大将军,我军主力绝大部分已经上岸,请您下达命令”。

    勒克德浑看了看身边的七八位将校,压低声音说:“勇士们,大顺军尚在梦中,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挺起你们的刀枪,利用漫天的大雾去送他们上路吧。刀劈斧砍枪扎火烧,用你们最方便最便捷的方法,去教训这些敢于反抗我们的汉人,杀得他们血流成河,要追得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逼得他们匍匐称臣。去吧,按照分工杀向四门。我们是努尔哈赤的子孙,大汗的英灵将永远保佑你们!”

    看着一队队披着白色斗篷的矫健身影融进浓雾中,勒克德浑的嘴角里现出一丝自豪的笑容。

    他是清太宗努尔哈赤的曾孙,礼烈亲王代善的孙子,和硕颖毅亲王萨哈麟的次子。祖上是世袭罔替的,身世显赫,尊贵无比。但是高爵位伴随着高风险。在皇太极驾崩之后,围绕着地位继承问题,多尔衮和豪格展开了剧烈角逐。危急关头,多尔衮提出让顺治登基才勉强化解了当时两派剑拔弩张的局面。王室各家达成共识,谁也不许再另生枝节。但是,有些人还是不想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坐在这个位置上。勒克德浑的哥哥阿达里和伯父硕托到处活动,谋立多尔衮。他们想取得代善的支持,不料遭到祖父、父亲的警告。在外活动一圈之后,又再次游说代善。为了自保,代善向王室会议举发来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自然,硕托和阿达里遭到了处死。

    勒克德浑的父亲萨哈麟英年早逝,母亲受大儿子阿达里牵连也被勒死,年仅十四岁的勒克德浑成了孤儿,被剥夺封爵废为庶民。

    顺治元年,初步站稳脚跟的多尔衮恢复了勒克德浑的宗室地位,将其封为贝勒。顺治二年,年仅十六岁的勒克德浑被多尔衮力排众议,以朝廷的名义封为平南大将军,代替多铎坐镇江宁。

    按照多尔衮的意思,就是向诸人示威,只要拥护我,尽管是十几岁的少年亦可以出任大将军。如果反对我,哼哼,就等着被折腾吧。他来回折腾豪格,也是处于这种心态。

    勒克德浑知道,自己身上寄托着摄政王莫大的希望,自己必须给摄政王争气,不能让朝野上下看摄政王和自己的笑话。

    本来,多尔衮认为,多铎已经打过了长江,今后江南基本上可以传檄而定,勒克德浑只要对南明保持高压态势,就可以坐等摘桃子了。哪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刚搞下去一个福王和潞王,又先后冒出来一个唐王和一个鲁王。更讨厌的是长江中上游的武昌、荆州一带不消停,竟然猬集起残明的数十万大军。如果这两个战略要地失守,兄王阿济格前番的努力将付之东流。接到郑四维与佟养和的告急文书后,多尔衮一方面安排另两位青年将领博洛和尼堪率部重返江宁,一面命令勒克德浑严密组织,率主力奔袭武昌和荆州。在给勒克德浑的出兵命令中,他语重心长地叮嘱说:“此番奔袭成功与否,不仅关乎到两处战略要地的得失,也关乎到咱们两个在朝廊上能否立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本王用人失察的笑话。”

    多尔衮可能也没有料到,他的这两句话给了这位少年平南大将军多大的压力。“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勒克德浑使出浑身解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席不暇暖,殚精竭虑,务求成功。

    今晨,自己率将近四万精兵悄悄到达荆州城下,对方却毫无察觉,胜利的砝码已经操到了自己手上。他挥手叫过来中军,吩咐说:“你坚守在帅船上,接听各部情况报告,我去前面看看。”说罢,换上了战袍。

    中军大惊:“大将军何往?”

    “在此千载难逢的大决战之际,本帅岂可袖手旁观?来呀,中军警卫队随本帅前去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