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朔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锣河街的弄堂口卖凉粉的小摊老板娘正在收摊,远远见着迟朔背着书包走过来的身影就喊道:“小迟啊,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晚?”

    迟朔走到摊前停下,熟练地给老板娘收摊搭了一把手,边说着:“今天留下来帮同学值日的。”

    “这样啊,帮同学忙是做好事,等等啊。”老板娘三下五除二把锅里剩下的四个油登子铲起来,拿一次性包装盒装好,不由分说地塞进迟朔的手里,“正好你来得巧,你张大娘刚收摊,卖剩下的油登子你拿回家给欢欢尝尝。”

    上个月就已经立秋,天气渐凉,热腾腾的油登子把手捂得暖暖的,迟朔捧着手里的包装盒,脸上终于浮现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谢谢张大娘,欢欢上周吃过您送过来的油登子,就夸好吃呢!”

    张大娘麻溜地收着摊,闻言乐开了花,“那可不,特意给你留了萝卜丝儿馅的,快回家吧,别让你妹妹等晚了。”

    迟朔欲走的时候又被喊住了,张大娘估计想起了什么,放心不下地道:“要是你老子打你了,就带欢欢到大娘家来避避。”

    “嗯,没事,他也不一定在家,说不定正在哪条街上烂醉呢。”迟朔苦笑着道。

    张大娘家在弄堂口,迟朔的家在这条弄堂小街的最尽头,以前尽头就是粪坑,后来老城区改造把粪坑改成了公厕,偶尔还会有观光旅客摸进来上厕所。迟朔家的隔壁房子常年空着,对面住着一家六口,每到饭点就传来闹腾腾的声音和饭菜的香气,迟朔每次傍晚回家都会在台阶上停一会儿,看着对面窗户里透出来的暖黄灯光微微出神。

    迟朔家里除了妹妹迟欢,就是一个酗酒好赌的父亲,这间老城区的破平房是迟朔母亲留下的祖宅,他母亲在他七岁那年的深冬离开了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迟朔从没怪过母亲,自他有印象的时候他就常见到父亲痛打母亲,母亲报警了就被和稀泥,想要离婚又被那些人民调解员们硬生生调解回去,母亲走了,这是应该的事,但她什么都没拿走,连最好的一件冬大衣都留了下来,还有一块旧表,迟朔戴上那只表,摸着那件冬大衣的时候总会想,母亲走的时候不会冷吗?

    家门没锁,迟朔心里咯噔一下,不记得锁门的只有他终日醉气熏熏的爸,迟朔把钥匙放回口袋,家里面黑乎乎的,只有妹妹的房间有细微的光亮。

    也许爸只是回家一趟,知道他不在家后又走了。迟朔边安慰自己边心里忐忑,开里屋门的时候手都带了点哆嗦。

    以防万一,迟朔进了外门后就先把那盒热气腾腾的油登子搁迟欢房间的窗台前。

    一开门里面的酒气就张狂地往外泄/出来,迟朔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关上门,刚转过身,就被一脚重重地踹在肚子上。

    膝盖扑通一声,迟朔被踹跪下了,膝关节被震得麻疼,他咬紧牙关承受着接下来毫无章法的几脚,边踢边有骂声从黑黢黢的上方传下来,“贱种东西,野哪儿去玩了,晚饭还做不做了,你妈的是不是想饿死老子!”

    “我做,我做,我现在就去做。”迟朔没把张大娘给了油登子的事说出来,在他的酒鬼爸踢尽兴后,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迟朔也没吃饭,本就饥肠辘辘,被踹了肚子以后更是疼得厉害,像五脏内府都在里面错了位,胃里翻腾覆海几欲干呕,额头上逐渐渗出虚汗。

    他强忍着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把书包放在房间门口,接着抬起指关节上被踩踏的伤痕未愈的手打开里屋的灯,进了厨房开始忙活晚饭,洗菜择菜,烧热油锅,动作熟练至极,一气呵成。

    “贱种,做能下酒的。”他爸拎着酒瓶在外面扯嗓子喊。

    迟朔苍白着脸,连声答应。

    自从他妈妈离开后,他爸从不喊他名字,更不会喊他儿子,不是喊贱种东西,就是喊畜生玩意,迟朔早就听习惯了。只有他爸这么喊妹妹的时候,迟朔才反抗了一次,那次被打掉了一颗牙,索性当时年纪小,被打掉的是乳牙,倒是省去医院拔牙的钱。

    从柜子里拿出要择的菜时,他一转身就看到妹妹怯懦的脸就出现在洗手池旁,眼睛下面红红的,像是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