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晏很早就见过刘恒,还是他在国子监做太学生的时候,听说白将军缴获来一张波斯的云霞弓,有幸跟随老师去参观,那弓重约四十来斤,长约六尺,射程极远,穿透力大,一箭可穿破云层,谓之云霞弓。士兵们都跃跃欲试,此弓拉起来很费劲,瘦弱些的拉不开,壮实的倒是能拉动,可惜还未瞄准就泄了力道,有个壮汉大喝一声,竟将弦拉满,众人皆拍手叫好。恰好白小侯爷也在一旁,小侯爷乃是白启元与长公主之子——白修远,人道是长安县白阿斗。

    白修远对他们嗤之以鼻,搡开众人,亲自上手,拉了许久,那弓纹丝不动,围观的人喝起倒彩,白修远赤红着一张小白脸,褪下外套卷起袖口,指着两个太学生道,你们过来给侯爷扶着,白修远连脚都上了,终于勉强拉开了。他很兴奋,又指着梁晏道,你去那边把箭给侯爷捡回来。

    梁晏跑到校场那头去捡箭,忽听身后一阵慌乱声,原来是白修远不知哪里弄来只透甲锥箭,脚下打滑,箭带着哨音飞了出去,正朝着梁晏的方向,就在那箭距离梁晏鼻尖半米远的距离时,电光火石间,一支柳叶箭破空而出,拦腰穿透那透甲锥箭。梁晏眼看着两半的透甲锥箭掉落在自己脚下,咽了口唾沫,就差半寸,他险些下去见他老爹了。救他一命的是个戴着面具的红衣少年,他手里提着张小弓,赤脚走进校场,他看也没看梁晏,直奔白修远而去。

    事若至此就打住,梁晏是很感激刘恒的,毕竟是救命恩人,然而并没有。白修远似乎是很怕那红衣少年,喊着疯子来了,二人围着云霞弓转来转去,九皇子平日里不出宫,校场的人也不认得他,只道这少年凶悍无比,连白小侯爷都敢捶。白修远嚎的响亮,梁晏听得开心,又觉得羞愧,自己不该这样想,毕竟白阿斗也不是故意的,少年忽然发现了那张弓,便抛开白修远。他握住弓柄将它举了起来,众人一片哗然,他又抽出只重箭,单臂拉开弓弦,瞄来瞄去,他对准了发呆的梁晏。梁晏往左偏了偏,少年也往右挪,梁晏撒腿便跑,少年笑嘻嘻地放箭,重箭擦着梁晏的肩膀,穿透他的衣裳,重重钉在一旁的草人上。

    还是他老师反应快,听得白修远一口一个刘恒疯子,马上想起久居深宫的九皇子,连忙跪下替梁晏求情。少年又摸出一支箭,笑道,他的命是我救得,射他两箭又怎么了?你若心疼他,你便站在那里替他。

    老师虽是个读书人,却有一副硬骨头,二话没说,上去将梁晏拉开,挡在他身前。可梁晏也是个年轻气盛的犟头,自少时对权贵就心存蔑视,他指责那少年道,你若练箭,射草人即可,为何要射人,简直视人命如敝屣。他话音还未落,又两支箭擦着他的发髻飞了过去。少年冷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梁晏本想和他辩论一番,却惹怒了他,最后一箭当真朝着他飞来,老师从一旁将他扑倒,自己手臂却中了箭。少年扔下弓道,我最恨你们这些摇唇鼓舌,颠倒黑白的文人了。梁晏拦住他怒道,你射伤人,怎地不道歉?少年哈哈一笑,我救了你,你怎地不感恩?梁晏是个老实人,只道他说的是事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最后还是白将军赶来,化解了这场闹剧。也亏得这件事,梁晏得以拜师白启元,严格来讲,刘恒算是梁晏的半个师兄。直到后来梁晏才得知,那少年便是传闻中的九皇子。

    如今再度相遇,梁晏一下子记起那年校场发生的事,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但是恩师为他受伤一直让他内心愧疚不已,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使他难以忘怀,这更加深了他对权贵的偏见。他心里虽不大看得起九皇子,但战术上丝毫不敢怠慢。

    刘恒哼了一声,哐当扔下长戟,坐在地上,道:

    “不打了,腿疼,漱玉呢?”

    梁晏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他挥了挥手,谁知两个小兵刚上前,就被刘恒过肩摔按在身下,喝道:

    “别碰我,漱玉呢?”

    “九殿下,梁某此番是奉旨前来。”梁晏说话很温柔,他自巴蜀来,官话讲的不错,只是褪不掉乡音的润色,尾调很轻。

    “是啊,对付我,原是用得上中央军右骑前锋统领的。”刘恒抚着伤腿,说的很慢很清晰。梁晏一旁的武略听不下去了,瞪眼道:

    “贼娃子咋子嘛?不服嘛?”

    “我再问一遍,漱玉在哪?”

    梁晏望了望天:“再过半个时辰,西楚会来接她。”

    “什么?”刘恒惊得站了起来:“刘文澈已经救回来了,你们怕他西楚什么?”

    “就是因为你,刘恒,你坏了规矩!”德王刘正敛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刘恒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叔叔,他生得和北越皇帝一点都不像,脸太长,五官顶天立地,一副精神过头的样子。他身后跟着狐假虎威的刘思敬,他手里拎着楚峥的信,展开道:

    “九殿下,若不是你无端杀使者,夜袭楚营,任性妄为,就不会出那么多乱子,你别忘了,还有北越的一千二战俘在他们手里呢!”

    刘恒又怒又气,明明是德王通敌,将凉州拱手相让,他们两家串通一气,最后将这顶脏帽子扣在他头上,岂有此理,他拄着长戟,学着五哥的样子长叹一声:

    “我此番夜探西楚大营,得知了一件惊耳骇目之事,真是替皇上寒心啊。”

    “不知九殿下得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