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同样耀眼的阳光也照进了皇帝霍诺留的眼中,他正傲立在黄金战车上,由两匹白色战马拉着,已来到了紧邻着近卫军营地的那座城门下。

    接近中午的太阳盘踞在雄伟的城门上,在那金灿灿的光芒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仿佛要将那主宰宇宙万物的天体一分为二了。

    霍诺留始终仰着头,与那个高高站在城门上的女人对视着。

    她美得慑人心魄,黑色的卷曲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际;白蜡般的面庞没有一丝值得去挑剔的线条;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黑得像深埋在地下的滚烫的、被红光照亮的火山岩,神秘而又诡异,妖魅而又放浪;她的鼻子高耸在突出的颧骨之上,却只是细细的一条,因此没有任何血色;她的嘴唇因为总是紧抿着,而失去了肉感的轮廓,足见她时刻都在工于心计,都在准备着出其不意地喷出那条能够杀人的毒舌。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绣金的黑纱长裙,腰上、臂上和手腕上都箍着一整套雕满神秘图腾的黄金带,那条如同她的影子般的,片刻不曾离身的黄金蟒蛇盘绕在她的脖子上,正冲着下面一脸憎恶之色的皇帝吐着鲜红的蕊子。

    “她终于露面了——”已然面无人色的皇帝喃喃自语道,“她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露面?”

    站在他身后的大将军斯提利科勉强压抑住心头的震惊,身为皇帝的“义父”,今天这场仪式的另一位主角,他无论如何不能失去镇定,因为这样一来只会让皇帝更加乱了方寸。

    “您应该下车了,尊贵的陛下!”他把嘴凑到皇帝耳边,小声提醒道“她毕竟是您的母后,理应得到您的恭迎和问候!”

    皇帝却像没听见一样,接着呻吟似的说道“一个月前我就听说她从君士坦丁堡回来了,我吓得躲在米兰的皇宫里不敢出来——本来我说好了要陪安迪去郊外画一幅少女牧羊图的!可后来她一直没露面,我就以为——以为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回到拜占庭去了!早知道会在这儿碰见她,说什么我也不会来!”说到这儿,皇帝干脆扭过身去,扑到“义父”的肩膀上,把脸整个藏了起来。

    “别说孩子气的傻话了,她是您的母亲,见不到您又怎会离开?我想——我想她一定也在担心您!”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还活着?担心我虽然成年了,却还没有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皇帝?担心我把治国统军的大权都交给了你,她这个皇太后的位子坐起来便没有之前父亲在世时那么安稳了?”他用两只手紧紧抓着“义父”肩膀上的金属护肩,直抓到指甲都快断掉了。“她是来要我的命的,我不要见她,不要见她!”说着,皇帝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陛下,您的臣民们都在看着您呢!他们已经全都跪倒在地了,因为他们已经认出了您的母后,他们都在向她施礼,可您却——”

    “我不要!从小,我一看到她肩上那条蟒蛇就会吓得浑身发抖,你敢说她不是美杜莎女巫在人世间的化身吗?我只觉得她比那女巫还要狠毒千百倍,我甚至怀疑父皇当初的暴亡就是她——”

    “住口!”大将军怒喝道。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这样的口气跟皇帝说话,就算他是对方的“义父”,也显得太过分了。

    那位吓得浑身发抖的少年也吃惊极了,他突然直起身来,愣愣地与斯提利科对视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是说,陛下呀,您就此打住吧!这样的话您怎么能说出口呢?她有多爱您的父皇,从她为其生养了三个绝顶漂亮又聪明的孩子,难道还看不出吗?”

    “我——我——”皇帝无助地眨着眼睛,一串串慌乱又辣的泪珠顺着他的腮边不断流下。

    大将军不等他再说下去,就用那双有力的大手将他的身子调转过来,然后又伸过去,紧紧握住了那一双冰冷的小手“别怕,有我在呢!向您的母后问好,把她从城门上请下来!”

    说到这儿,大将军将他的手用力往下拽了拽,这就让皇帝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着那个黑得既朦胧又阴险的身影“她是故意站到那上面的,”说这话时,霍诺留已经在咬牙切齿了。“就为了让所有的臣民在向她施礼时,都只能匍匐在她的脚下——好一个虚荣至极的女人!”

    大将军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皇帝脚下一滑,不情不愿地跳下了黄金战车。

    戴在头上的皇冠随之往下压了压,上满缀满的珍奇宝石让其重得就像一座山,此时皇帝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了它所施加给自己的压力“真可怕!”他托口而出了这么一句,不知是在说皇冠的重量,还是在说接下来他要做的事。

    城门的两旁跪满了盛装的臣民,那些为了维持秩序倾巢而出的骑兵和近卫军也都单膝跪在通道的内侧,名贵的阿拉伯香料的醉人气息弥漫在周围,臣民们把头压到了最低的程度,狠不能贴到地上去,但手里的各种敬献之物却被举得高高的,皇帝略微扫了一眼,当看到几头刚刚被宰杀的小羊羔和小牛犊——那是一群刚刚获得了自由的奴隶合力抬起来的——那满是血污的身体时,他赶忙调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