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福休息了几日,就想去福宁当地的名寺一一石竹山寺祈梦还愿。

    说是石竹山寺,那只是福宁当地人的习惯叫法,严格说应叫石竹山道院。原本道佛不同源,但几经沉浮,如今道院里供了菩萨像,寺院某角落供了某将军某仙人的神牌,已然司空见惯,许多人亦当佛道一家亲,也不怪福宁人道佛不分。

    石竹山作为真正的道教名山,盛名远播,亦有悠久历史。

    传说汉武帝时有一位何姓的福州太守,生有九子,其子不羡荣华,志尚清虚,先在福州于山修道,不忍繁华世俗,后隐在福宁西城幽僻的石竹山上炼丹。

    石竹山常年青翠叠峦,山脚下有一湖叫九鲤湖。山水相映,湖光山色交织,尽显山水之灵气,独揽天地之精华。

    何公子们在石竹山上潜心向道,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候至仙丹炼就,逐渐脱去凡身浊气。某一日再入九鲤湖仙游,忽有蛟龙腾起,他们遂驾龙而飞。九仙得道后,经常显化于石竹山和九鲤湖畔。后人就在石竹山主峰状元峰上修建道院,供了何仙公们的牌位。从此,石竹山仙迹频频,道学盛名逐盛为传播,道教在此地扎根发源。

    说来神奇,善男信女们步入主道院,心诚之余若有所求,便可席地而坐入梦,即有仙人梦中授意解惑。?如今环绕石竹山,有着太多关于梦的种种传说,在山上诸多崖壁也留有许多文人名士们的墨宝,一并验证了梦文化的内容。独具一格的神秘文化一一祈梦文化逐渐形成。

    最具盛传的一则是关于明相叶向高的故事。叶向高尚幼之时,其母一心向善虔诚,某日在石竹山道院上完香,偶觉乏睏,心中又有所挂念,就倚在何仙公座下一梦,梦里有一麒麟兽突奔而去,而她虽备受惊吓,却头戴凤钗身披霞帔受人敬戴,梦醒后不知所详。但她觉得此梦甚吉,也先不对人言说。叶向高后来果然两度出任明朝内阁首辅大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列权贵之巅。

    福宁民间有关石竹山的祈梦说,真真正正的是口下生辉精彩纷呈。当地亦有了“春祈石竹梦,冬求九鲤湖”的民俗。一到春冬时节,石竹山上下下热闹非凡,既不失为当地宗教文化部门的推广课题,亦是当地旅游局热推的主打项目,当然这又是后话。

    石竹山因其祈梦灵验倍受善男信女们的推崇,香火一直鼎盛不衰,也因而久负盛名于方圆数百公里,并随着福宁人的脚步远走,石竹山祈梦文化随之远播至日本、东南亚一带。远游回来的福宁人总爱到石竹山上,一观福宁名山风景,二祈平生所愿,三品悠梦遐思。

    李有福虽年迈,却斗志昂扬,父子二人和俞细命,带着一些冥钱和香烛,还独独带上了俞敏海。

    他们起了个大早,从小村庄走了二个多时辰,到了石竹山下,一路拾阶盘旋而上,千级台阶爬爬停停也费了不少时间,幸亏山下买了几块光饼,就着自备的茶水,不失一番自得其乐的光景。

    上到石竹寺,李有福敬奉了香烛,为自己的父母奉燃了冥钱,神情哀伤肃穆得令人生畏起敬。俞敏海看得又是惊奇又是难过,可也识趣,站在一旁不敢打搅。

    老番客双唇哆嗦,不停地责备自己的不孝,将额头磕得发红发青,泪溢满面,言语诚恳,祈求何仙人们帮自己寻找不知所踪的父母,并为自己传递愧疚之情。位居神坛上的仙人们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种骨肉相离不相见的凄恻,依然是一副超凡脱俗的淡默,仙风道骨的样子在香火袅绕中越发飘逸离尘。

    一旁有几位同样手拄香柱的人,不知是自己心怀了伤心事,还是被老人的那一份“天涯一望断人肠“的凄楚所感怀,也跟着泪眼迷离。

    插好了香柱,烧完冥钱后,俞细命陪李有福眯上眼在道院里打盹祈梦。俞敏海被香火味熏得难受,但那颗好奇之心又早被撩拔得无处安放,一个人就借机到处闲逛,所到之处几乎都有燃得正旺的香柱,手拄香柱的人三三两两,都在低眉喃喃私语,令他感到一些畏惧和困惑,只好以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恭顺神情到回到道院内。

    此刻,李有福睏乏不堪,心事却又甚多,依稀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少时老家,但又并非原先老房子的模样,眼前是一座崭新的庭院,庭院中有一棵枇杷树,树上金黄色的硕果累累。有一人正树下堆肥劳作,他竭力地想看清那人的样子,但只瞧见后背而睹不了正颜,一时间万分焦燥,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俞敏海正蹑着脚走近,刹然间心中亮堂,认定此梦并不蹊跷,仙公许了俞敏海就是自己今生注定的有缘人。

    在回家的路上,老番客说起了祈梦一事,好一番慨慷:“老弟呀,我心中总想百年后该往哪里去,蒙仙公显梦,我现在心定了。在唐山我没了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当你是我最亲的人,但你也终究老了。我怕你招呼不了我的身后事,所以我就想认个义子,以后我那一把骨灰回唐山来,不得也要有个人给我上香扫墓吗?有个义子我就比较心安,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叶老归根。我那帮番仔终究是番仔,可我一定要回来,以后在印尼设个衣冠冢就好,化了灰我都得回来!对祖宗们得有个交待,我不能到死了还将魂魄留在南洋,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我已做了一辈子的不孝子,那更使不得,不得超生呀。”

    俞细命听了连连点头称是,也感慨说:“我刚刚睡了个囫囵觉,什么梦都沒有,仙公偏爱你哟。”

    不等俞细命多说话,李有福就直接了当地直奔主题:“我呀,活了一把年纪了,年轻时跟你特别投缘。现在呢,觉得跟海海这个小贼更投契,你们是一千个的嫌弃,而我看着是一千个的喜欢,我就想他当我的幺子,晚上回去我们好好地商讨一下认义子的仪式。”

    俞细命琢磨着这辈份讲究起来,似乎不那么顺溜,正想开口。俞敏海像是只佛堂下听声的小老鼠,兴奋地接口说:“阿公,我喜欢给您当义子!您认了我当您的义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跟您下南洋去?我是不是可以叫那个叔叔做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