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世界着实奇妙!说大也大,大到在人海川流中对面互不相识。说小也小,小到隔壁有耳!

    刘娜对俞敏洪和观月姿子的事已有所闻,几位福宁老乡还真真实实地告诉她,姿子即将要为俞敏洪高龄产子,而且为俞婉娉递交团聚申请。

    刘娜对俞敏洪无比心悸,曾有的愧疚已变成心寒和戒备。

    她的弟弟远赴以色列劳务工作,刚到耶路撒冷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地给父亲打电话。在咝咝喧杂作响的电话里,他扯着嗓子喊:“爸,我这几天老想我姐姐的事情,在飞机上也合不上眼睡觉!记得告诉我姐姐,俞敏洪真不是个男人,普天下就他一人能想出偷偷办离婚的主意,也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和面不知心,我真不放心!您一定要让姐姐防着他!”

    刘娜的父亲听到电话那头杂乱的声音,有人在用福宁话催促,初到异国的同乡也急着要给家人报平安,更有不知所云的语言在旁边急促大声的喧哗,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嗯了几声后,大声说:“你也要多保重呀!”就挂掉了电话。

    老父亲当然记得转告刘娜,而那些话语,他其实也已说了多遍,他不愿多问女儿有关李伟强的话题,婚姻既然无法挽回,必须让她学会保自己。

    刘娜不得不盘算着让自己成为隐形人,于是辞掉了原先的工作,搬了另一个住处。她害怕俞敏洪会为了独占女儿而向出入境管理局举报她。

    为了让小婉娉别忘了她这个亲妈,刘娜硬着头皮一如既往给俞家打电话。在电话长嘟声结束后,听到话筒被提起的咔哒声响,那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难堪,往昔的家人温情只剩下彼此间的尴尬和生疏。

    刘娜又开始思念着女儿,忍不住拨通了电话,俞香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握住话筒的手轻轻颤抖,竟不知该怎么称呼俞香兰。俞香兰喂了几声,也大致明白那头是谁,一时也不想说什么,便叫唤起俞婉娉。

    小婉娉雀跃欢叫:“妈妈,是您吗?爸爸说再过几个月就会带我去日本,是不是真的呀?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看见您了?”

    刘娜被鞭击般地感到疼痛,:“娉儿想妈妈了吗?”一声问话后,她已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什么,却又担心女儿起疑,默默地掐断电话。但只要让自己在东京与女儿相聚,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俞婉娉仔细端详着话筒,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又没声音了?”

    小婉娉已是小学生了,外公外婆经常在她课间的时候去学校看她,在她们哀怜的目光中,她迷迷蒙蒙地读懂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疑问总被大人们生硬地打断。几次之后,她害怕着她的害怕有一天成真。

    同桌张晓磊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同学们都嘲笑张晓磊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她清楚地记得在老师批评那些对他恶意嘲弄的同学们时,张晓磊憋红着小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双手躲在抽屉里,用一把小刀将一本课外书死劲地划割着,那样子瞧着令她害怕。

    听说张晓磊的妈妈也是去了日本,爸爸在家里就跟一位阿姨好上了,后来妈妈知道了就不寄钱回来,然后他们就离婚了。妈妈还在日本,那位阿姨不想要他,爸爸说他也没有办法。因为那位阿姨的坚持,张晓磊的爷爷奶奶只好也不要张晓磊,听说张晓磊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弟弟,是那位阿姨生的。他的爷爷奶奶没有自己的房子,只得和张晓磊的爸爸和阿姨一起住。同学们都在传说张晓磊就成了没人要的孤儿,又说张晓磊必须转学到他外公外婆的乡下老家去。这些事情都令做为同桌的俞婉娉很不开怀。

    小小的俞婉娉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那小小的心灵已经可以收藏秘密。她不知道都在日本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也不想要她,害怕着爷爷奶奶也会抛弃她,就像张晓磊的爷爷奶奶那样。

    俞婉娉敏感地觉察到奶奶对妈妈的不满意,但不知道妈妈做错了什么,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包括小姑姑俪俪。奶奶看起来似乎更关心爱佳表姐。小姑姑对她还是很好,特别愿意逗她开心,但也总是告诉她,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爸爸妈妈永远是爸爸妈妈,他们永远都跑不掉,只不过必须在日本赚钱而已。

    她那可怜的幼小心灵可以负荷多少,谁也无法替她丈量。既然现实无从明白,也无法理解,小婉娉学会了不再向大人们求证某些事情,甚至开始学起大人们虚伪地表演。只要奶奶在她的电话旁边,她与妈妈就不再亲昵,语气显得又生硬又不耐烦,甚至流露出了不屑和骄纵。

    刘娜却被女儿反复无常的表现折磨得绝望。黑户口的身份需要她忐忑地隐忍,如今女儿忽冷忽热的态度令她越发惴惴不安,她心生迫切地渴望有合法的身份,她要光明正大地要求女儿跟着自己,虽然不再是俞敏洪的法定妻子,但必须是娉儿认可的唯一母亲,她无法容忍观月姿子替代自己在娉儿心中的地位。这种念头时刻盘萦在刘娜的脑海。

    刘娜开始留意身边的日本男人,尤其是那种其貌不扬又有点花花心思的老日本单身男人,只有这种老男人才可能被自己快速地吸引。也只有面对这种老男人,自己才能有足够的自信向他们开口。

    在刘娜打工的店里,总会遇见一个叫佐藤的男士,看上去跟父亲一般老,但他身上的那份长年养就的绅士风度,却是一辈子当了造纸厂工人的父亲所无法比拟。

    佐藤总是一个人来店里吃饭,刘娜现在打工的店是日式料理店,但大部份是外送便当。简单地说,此类店应是受收入不高的年轻打工一族喜欢,但佐藤却穿着体面的西装,不失儒雅地品味那些价位不高的食物,动作不疾不徐,态度和蔼可亲,偶尔还会将一些找钱的零头当做小费送给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