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莹对江阁老当街发难的消息,朱家人当天就派人送信前往沧州,隔了一天一夜,朱廷芳就见到了信使。虽然他心知肚明这就是妹妹的一贯脾气,可心情还是不免异常微妙,哪怕他知道朱莹对江阁老如此毫不留情,不只是为了张寿,也是为了父亲和他这个哥哥。

    可是,身为男人,身为兄长,怎么能让一个女人,让年幼的妹妹在前头冲锋陷阵?

    爹也是的,他就难道不做点什么吗?不做点什么,还把眼前的心腹都给派出来了……

    朱廷芳第一次对父亲朱泾产生了几许怨言,随即就当着信使的面立时写了一封信,称在沧州这边一切都好,无需挂念,等墨迹晾干,封入信封就请信使送回去。然而,信使接过信,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笑容可掬地问道:“大公子,二公子和寿公子不在吗?”

    情知朱二那只是个被附带问一句的家伙,其实对方真正要问的却是张寿,朱廷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眼前的信使不但代表了父亲,还代表了祖母和继母,他只能用尽量平淡的口气说:“二弟和张寿出去了,去的是城外棉田,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

    见那信使流出了明显错愕的表情,仿佛不知道和种地完全搭不上边的那对未来郎舅俩怎么会去什么棉田,他就耐着性子解释道:“二郎这些日子好农不倦,对那些海外传来的种子,还有棉田有了兴趣,拉着一群棉农说要办什么……合作社?”

    说到这里,朱廷芳在心里恶狠狠都想,就他二弟那猪脑子,想得出来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堂才有鬼,必定是张寿在背后撺掇唆使。而朱二倒腾到最后搞不定了,就苦着脸回来继续求了张寿出马,简直是没出息到极点!等回来看他怎么收拾这小子!

    自从朱莹回京,朱家人就都知道,离家出走的朱二原来是在沧州。鉴于朱廷芳这个大哥和张寿这个未来妹夫都在此地,再加上朱莹帮朱二说了一大堆好话,于是朱泾就算再察觉到这离家出走中间有猫腻,但也到底没派人来押这个逆子回去,而是命信使顺道打探。

    可这信使真没想到,大小姐信誓旦旦说的什么二公子好农……竟然是真的!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含笑问道:“大公子,京城太夫人和老爷夫人都很关心二公子的情况,我不急着回京复命,如果可以,能不能容我去看看二公子?”

    朱廷芳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沉声说道:“也罢,二弟把朱宜他们几个给带去镇场了,让老喜带你去一趟城外,看看能不能找到吧。”

    找不到他就不管了!沧州棉田这么多,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张寿这个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这些天连县衙的事情都不管了,而每天词讼这么多,那个孙主簿根本料理不过来,他只能亲自上,可怜他熟记大明律这么多年排不上用场,这次都快成朱青天了!

    还有坑人的皇帝,拖沓的朝廷……派个县令,再补几个属官属吏来沧州很难吗?他可以用那些武门子弟填补三班衙役的空缺,可又不能自己委任一批临时官吏!朝廷不派人来,他就只有一直这么顶着,他又不是地方官!

    当信使辞过朱廷芳,跟着这位大公子指派给他的老喜,从县衙往外走时,他想起刚刚大公子介绍过此人的名字,就饶有兴致地问道:“敢问老哥,可是曾经和大公子杀过刺客的那位勇士么?”

    一听到刺客两个字,老喜顿时一张脸有些绷不住了。他是该说那一次主要都是朱廷芳以伤换伤,拼掉了几个刺客,还是该说后来的那位“花叔叔”从天而降,如同砍瓜切菜似的把人一锅端了?那样的话,他这个号称曾经随朱廷芳从北虏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亲兵情何以堪?

    思来想去,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罢了。”

    因为他在杀刺客中做的贡献确实不值一提……当然,比当初他那另两个同伴强一点!

    那信使却不知道老喜那起伏的心情,又顺口恭维了两句,见人一张脸都要青了,他已然察觉到眼前这位绝非虚怀若谷,这才言归正传道:“大公子那十几个人头送回去,整个京城都为之悚然,最初还在背后非议大公子战功的人,现如今都不敢作声了。”

    “毕竟,沧州百姓一片叫好,就算有人想说大公子是杀了平民冒充刺客,这却也不可能。而大公子能够逃脱这么多刺客的行刺,而且还将他们斩杀当场,足可见武勇。”

    他见老喜默不作声,心想花七回京在朱泾面前压根不提行刺具体细节,他就又故意继续说道:“皇上震怒之下吩咐将这些刺客的首级挂在城门,据说当天吓得不少人都不敢往那走……只可惜这些人都死了,也不好追查刺客是哪来的。后来也就是往北虏那边一推了事。”

    信使滔滔不绝地说着,老喜始终没吭声,心想所谓北虏行刺也就是骗一骗无知百姓,人人都知道是个笑话。等到他带着人一前一后出了县衙大门,迎面就和一个飞身下马的人撞上。而直到此人下马,后头方才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有几骑人追了上来。

    那信使一瞧见这第一个下马的人就愣了一愣:“张公子?”张琛不是号称坠马,在秦国公府休养吗?怎么会在这沧州?之前朱莹回京也好,沧州这边连番送信也好,全都没提起过!

    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来人,张琛依稀觉得有些眼熟,等到老喜上前说那是京城赵国公府的信使,他这才微微一颔首,口气随便地说:“哦,我在沧州的事,你家太夫人和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知道,皇上和我爹知道,我那小先生知道,其他不该知道的人,你就不要张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