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要传递的讯息已经带到,张寿自然无心多留——他在沧州事上确实下了很大心力,但不代表他要亲自下场,所以点到为止就起身告辞。

    眼见华四爷丝毫没有芥蒂地言笑盈盈送了他出来,他在门口和这位年纪轻轻的当家人告辞时,自然也是客客气气。至于对面扬州会馆那些偷窥的人,他只当是没看见。直到上马折返,进了内城崇文门,他方才突然对阿寿问道:“那扬州会馆你是特意带我来的?”

    “我只知道它饮食味道不错。”阿六回答得很轻松,但策马跟着张寿复又前行了几步,他就继续说道,“当然,我也记得它就在苏州会馆对面。”

    张寿倏然回头,伸手指着看似老实木讷的阿六笑骂道:“你小子坑起人来,那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亏你想得出来。要是让华掌柜知道是掉了你的坑,他肯定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阿六满不在乎地一夹马腹又上前了两步,只落后了张寿半个马身,这才干咳一声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少爷你学的。”

    张寿很想骂一句好的不学你偏学坏的,可再一想这等同于骂自己,他也就只好摇头叹息好好一个憨厚少年竟是硬生生变黑了。可继续前行的时候,策马在前的他却不禁嘴角翘了翘,心情其实相当不错,但嘴里还是告诫道:“下次别一味弄巧,小心弄巧成拙!”

    在京城这种地方,宁可腹黑一点,也千万别一味老实,像阿六这样沉默寡言的他一直觉得最令人担心,现在好了,他不用担心阿六太老实忠厚……有这功夫还不如担心日后那些自鸣得意撞在这小子枪头上的受害者,又能打又能坑人,那可是真了不得!

    当张寿在张园门口下马的时候,就只见两条人影刷的冲了出来,最终齐齐抓住了他丢下的缰绳。见是老刘头和瘸腿安陆互瞪,后者很快就二话不说地让开,转而去牵了阿六那匹马,他这才面色稍霁。心想这两个总算还不至于竞争心强到误事。

    紧跟着,一贯饶舌的老刘头就抢先说道:“少爷,朱大小姐和娘子去礼佛了。”

    朱莹喜欢礼佛吗?张寿怎么想怎么觉得,佛寺这种地方和她完全不配,可再一想一急起来就喜欢念叨阿弥陀佛甚至诸天神佛的母亲,他就明白了,朱莹很可能是纯粹为了陪着吴氏才走这一趟。而联想到昨天吴氏的要求,两人说不定是去给死去的张秀才夫妇做法事的。

    他正有些暗暗自责,身后偏偏又传来了阿六的声音:“大小姐一直都来吗?”

    老刘头和阿六相处了那么多年了,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当下就呵呵笑道:“她回京最初那几天是天天过来,可后来……咳咳,后来大小姐和几个书生在棋盘街天下太平楼大吵一架,然后就气病了,连御医都去过赵国公府,那就不能来了。但赵国夫人倒是常常过来。”

    得知九娘竟然也常过来看吴氏,张寿倒不觉得这位赵国夫人纡尊降贵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人本来就是直爽任性的性格。他无意一直在门前说话,当下就匆匆往里走。

    可他偏偏听到背后阿六仿佛和老刘头说话说上瘾了,竟是又问出了陆三郎代表九章堂监生来过多少回,纪九代表半山堂第一堂监生来过多少回……甚至就连襄阳伯的三子,张家那个大块头,阿六都没放过。老刘头也说得头头是道,竟声称人人都来了至少三回。

    当然,吴氏怎么也不可能摆出祖师奶奶的架势见这些人,不过是命人出来道谢一番,收礼回礼,也就让他们回去了,唯有陆三郎和朱莹碰到一块的那一次,吴氏一块见了两人。

    就在张寿听得心下存疑的时候,拉着阿六跟进来的老刘头,又对他爆出了一个大新闻:“对付江阁老的事,我远远听着,好像就是陆三郎撺掇大小姐干的。”

    “天地良心,真不是我撺掇的,我只是刚巧来看祖师奶奶,然后就在这遇上小师娘的。我就是顺便给她通风报信,说是江老头不怀好意……可我哪知道她竟然要硬上,吓得我把小先生你都搬出来了,说是你绝对不希望我们莽撞,可我拦不住她啊!”

    “我特意让人跟着她,然后跑到赵国公府去找赵国夫人通风报信来着……谁知道赵国夫人说不要紧,这事情兜得住,可就算这样我还是追去天下太平楼了,亲眼看到她大发雌威把那些书生给说得哑口无言……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枉!”

    晚间过来时被张寿一质问,陆三郎那副泫然欲涕的样子,那简直是委屈极了。

    他这夜间过来时,还带着四个身强力壮的随从,和他们一块合力从马车上搬了两个大箱子下来,却是满满当当的九章堂作业。而且,他亲自动手,一一摞在张寿案头,还都标注了是哪天的,关于什么类型,那简直是像足了天下第一代课老师的架势。

    然而,张寿却最清楚陆三郎那是个什么德行,眼见人就差没哭天抢地叫撞天屈了,他就笑吟吟地说:“哦,那么看来是我错怪了你。不过你这一声小师娘倒是叫得脆生生的,想来就算你真的干了什么,莹莹也不忍心苛责你……哪怕知道你跑去对她娘出卖她。”

    陆三郎顿时打了个寒噤,朱莹那脾气实在是天知道,他还是不要赌这种可能性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