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地低潮热,蚊蝇多生,元稹的寓所又在江边,季九一路过去时尽是扑面而来的蚊群,挥了几次后烦不胜烦。

    “使君小心些,那些黑白相间的长腿花蚊子,叮人毒的很。”李景俭在旁边笑道。

    不多时便到了,李景俭上前叩门,来应门的是元稹身边的童仆嘉木,将二人请至书房。

    “小公子可好些了?”三人寒暄了几句,李景俭坐下后问道。

    “同阿宝当年一般,夜间啼哭不止,若此行有个万一,孤儿弱女,无人依附,还得托景俭照料,等我二兄遣人来迎。”元稹话里话外都是托孤之意。

    “小公子?”季九却听不明白,韦丛不是只给元稹留了一个女儿么?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

    “我初到江陵时,官卑事多,整日拘在衙中,保子又体弱多病,难免顾此失彼。致用和景俭悯我之愁,为我续娶安氏为妾,于前岁得一子,取名阿荆。”元稹朝季九解释道。

    “本想让仙嫔照顾微之,不想她竟早早去了。”李景俭也叹道。

    “我到江陵这两三年,染瘴多病不服水土,家中诸事全仗仙嫔料理,阿宝和阿荆也由她照顾,想是积劳成疾,缠绵病榻近一年。我又外出月余往淅川田庄,归来时竟不得见。”元稹举袖拭泪,季九见他双目红肿,眼下青黑,这些天定是哭过几遭了。

    原来安仙嫔是续娶之妾,季九没想到元稹在江陵的生活竟困顿至此。

    “是仙嫔福薄,微之节哀顺变。”李景俭见状不忍,长叹一声劝道。

    “为人莫作女子身,一生苦乐由他人。就算是作人妻子的,尚且要听命长辈夫主,常自不得舒缓,更何况不得为人妻者。为人妾者,与奴仆无异,不得专妒于夫主,不得使命于婢仆,所出子女不能加以尊卑长幼之序。况我家贫,俸禄寒微,又囿于公务,闲时又常同你和致用他们游赏谈笑,从未问起家中有无。瞧见仙嫔每日并未蓬头垢面,又从未抱怨过家穷贫褊,便从未留心。前日欲归葬时,开了仙嫔留下的篋笥藤箱,竟没有多余的绢帛,也找不出一件完好的衾衣。我虽然家贫,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她不说,我竟也没问。仙嫔生前,尚且不足如此,又青春早逝,使我心中痛悔怜惜,哀伤不已。”元稹提起旧事,又落下泪来。

    “微之莫要伤心,若是有不足之意,何妨将安氏追为夫人?也可告慰泉下亡魂。”季九见元稹满面伤悲,叹了一声道。既然伤心如此,为何将安氏当作妾氏,当初以妻礼成亲不就好了。

    “不可,仙嫔乃江陵女子,又非仕宦之后,若是以妾为妻,难免使人非议。”元稹还未搭话,李景俭就摇了摇头,像瞧白痴一样扫了季九一眼。

    “非是不愿,实不能矣,使君赤子心性,朝中却有律例,良贱不婚。”元稹知季九是无心之语,忙和他解释道。

    “什么良贱不婚?自家家务事关旁人何事?”虽说世人婚娶,都讲究门当户对,但瞧微之对小妾如此深情,擢为妻位又如何,哪里轮得着旁人说三道四。

    “使君说的轻巧,现成的例子可摆在眼前呢。前朝有一御史,才学过人,在朝中颇得重用,其妻有一美婢,御史为美色所惑,为此美婢虐待发妻,因此惹了众怒,不容于朝,流落他乡客死道途,满腔抱负不得施展。”李景俭掐头去尾,元稹却知他说的是谁,听了后微微叹息。

    “若是不喜发妻,和离了便是,何必要折辱虐待,这是那御史自找的。”季九就事论事道。

    “使君果然赤子心性!”李景俭讥笑道。

    “使君常年为陛下监察军务,从未在这些事上留心过,不知道也是有的。仙嫔虽屈居妾位,阿荆与我尚能父子相称,此外也无所求了。”世间有许多出身微贱的多情女子,即便诞下子女,情郎也不敢相认,怕为世人所讥,不容于仕途亲族。

    李景俭坐了片刻,又唤嘉木将保子和元荆带过来。保子已八九岁,见了李景俭敛身行礼,却不认得季九。元荆见不得风,在内室不便出来,李景俭便起身进去看他。

    “这是季使君,小时候曾抱过你的。”元稹含笑招手,将女儿唤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