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白从父母失踪后总是梦到世界毁灭。各种各样的崩坏,结果都是一样的。天上无鸟,水中无鱼,除了个别的路人,尽是倒塌的废墟,白日夜空混淆不堪,一架架天梯登高去往空中一团团或大或小的白雾。

    消失多年的父母经常会出现在其中一团白雾之下的天梯上,路白每次忍不住开口喊他们,梦便醒了。渐渐地他也就只把它当做梦,当做是对父母消失的一种心理映照,梦过千万,奈何虚妄。没鸟没鱼的世界,只剩人,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向来无事一身轻的他压根也不去深想,对于魔都上乾来说,自己从来不过是最下层的上面那一层,哪怕有多余的想法和善心,也尽量不去诉说与施舍。

    2172年12月7日,夜幕降临,伴随着鼎沸的机鸣声,窜动的人群又开启了上乾市新的一夜。这,真得是一座不夜城。所谓的魔都,极尽精简与奢华之美,严丝合缝。六千米高的住宅楼群从城市南段一直延伸到北段,隔着纵深千米的人工景河,东面是无法想象目所不及的综合性商业地圈,西面是通往各市的庞博的海陆空枢纽。

    路白有时会想,自己能生在这个城市里是幸运的,因为没有父母的这十年,和大多数这座城市的同龄人一样,依靠这座城市享受着全世界最好的一切,没有饥不果腹,也没有住在不见阳光的地下室。以后也不会有。

    今夜他没有像多数同龄人一样游荡在无尽夜色的东商圈,也没有去熟悉的粥铺,宅在屋内,站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放空自己,不知多少年,不悉几多事。

    阳台传来玻璃的撞击声,路白回过神来,使劲揉了揉眼睛,抬起头,阳台右上角的玻璃墙上有暗红色的液体流淌下来,正在慢慢凝固,然后他看向窗外……

    漫天的飞鸟不止,还有千万的走兽游鱼,有连根古树和簇拥花团,有那些穿有奇装异服的大大小小的宠物,有掺杂其中辨别不出的野草和昆虫,还有异火流星,除了人,所有生命都在穿破束缚,带起中途夹杂的,哪怕撞成了肉泥血汁,但凡存在活着的气息,都挺身前往高空处一圈白雾。

    接踵而至的撞击声像清晨的闹铃,响个不停,却怎么也关不上,而且越来越清晰。路白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城市中的人此刻都是如此,那些在房屋之外的人甚至来不及多想,就被万物裹挟去往白雾。不夜城上乾一时间变得昏暗起来,不是因为万物遮天蔽日,而是那曾绚烂至极的灯火被冲天的万物揉烂捣碎地足够彻底。

    此刻西部交通枢纽下的地下军事基地也已经炸了锅,面对这突兀上演的世界崩坏,维护城市正常运转的国家机器当真是无法防备。因为要飞走的不是人类,而是是数以亿计的生灵。关于那团白雾,上层之间传递的信息是,它不是一团,而是遍布世界的无数团。两分钟前世界四线城市人口最少的下鹤市、不港市已在世界维和部队的要求下无奈启用核聚变武器轰炸白雾,然而结果超脱认知,让人无法接受。导弹精准地到达白雾处后引火爆炸,只是在发生爆炸的瞬间白雾蓦然间膨大包裹了震波,眨眼之间,仿佛什么都未发生,白雾聚拢,市内生灵再次飞升入内片刻不停……

    世界崩塌,人类语塞。漫漫长夜,面对未知,人们茫然与恐惧,只能黯然等待时间流逝,期待着从黑暗中走传来答案,终结此刻的喧嚣。

    路白不再站在窗前,他来回踱步在客厅,屋内的绿萝已经变成了一团绿浆糊黏在阳台玻璃上,厨房里经过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嘈杂声后,无疑只剩面粉了。他只是想过世界崩塌的样子,却从未想过它真的会发生。

    “意外之中的意料?那些白雾是什么?该怎么活下去?”此刻,他的脑中自然而然的联想到这些问题。答案如何,他也不知道。因为他自觉就是个普通人,无法一眼窥探到真理所在。然而,他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丝明确的激动,他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如同夏日里的沙漠徒行让人一眼无尽,等待同样让人身心难熬,一个没有答案存在的夜晚让世界在喧嚣过后独剩寂然。

    当太阳终于从东露头,满地疮痍的东部商业地圈、中部居住区、西部枢纽,陆陆续续的从楼宇内涌出人来,他们个个满脸犹疑,掺杂着惊恐,但是没有人出声询问,都只是左顾右盼,那种种希望有人出头的迫切眼神,一眼便可望穿。他们在等待一个答复或者建议,该如何活下去?

    此刻的上乾半数高楼依旧林立,却污迹遍布,整个城市被人潮和废墟装点起来,寂静得有些恐怖。

    终于,刺破了阳光的警笛声传来,在寂静之中带来一丝安慰。西部枢纽的西北角飞出一艘大型通讯战机,轰隆隆往东岸景河急速开来。

    “很遗憾的告诉大家,我们被攻击了,敌方未知。目前城区电力及信号设施部分损坏无法完全修复,暂时无法提供各类供给。请各位回到各自住所,等待消息,禁止私自外出,否则,后果自负。”

    就这样,人群井然有序的返回楼内,寂静归于安静,他们认为至少还有统治者来维护世界的安全,不会太糟。

    城市上方的白雾像一只天眼,一分一秒安静地窥视着大地。时间过得很慢,时间是不吃饭的,可是人不一样。他们能接受时间的流逝,但是身体饿了,却会哭闹。对于城市里的大多数人来说,7天时间足够掏空食物储备。身体的诚实,让人们开始偷偷出门寻找食物。

    临近傍晚路白才走出聚居区,东商圈交通都已停运,他没有跟随人群去往食物储藏多的商超、酒店,而是徒步走了2个小时来到商业圈东北角的白霜广场。这是个占地百万平有各类免费健身器材、儿童娱乐设施的惠民广场。它东面还有个以小食为名的美食集中地-丁戊村,是一个土著村,有各色当地小食。在白雾出现之前路白每周都会来这面喝粥。

    走在村中的石板路上,路白寻思着该如何开口。

    “算了,先见到婆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