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走运处也是超级走运的:邻居好心聪明;警方赶到得及时。

    只顷刻之间,他脑海里尚只模模糊糊来得及浮出寥寥一两个“我家人呢?”与“我死定了”的念头,身旁夏日艳阳猛地斜洒入室,一下子,他感到被背后的另一双手牢牢往后一扯,比菜刀刀刃更重的万钧力道把他稳拉进一个怀抱里。

    门没关严,有人闯进来了。

    其实第一反应,江醒海吓得更为哆嗦——他觉得可能是凶手的同伙也进屋抓他了。他真正死定了。

    却不是。

    而后是一阵人声鼎沸的骚动,伤口剧痛,加之劫后余生的头脑眩晕,江醒海没能立即意识到变化了什么。

    最先响起的是一声枪响,震耳欲聋,这一枪与其说他听见,不如说是他感受到的。钟情意迈进门的时机和角度很险,一连串动作的顺序是弯下腰尽快把他挡入怀里抱紧、侧转身尽量让他远离凶手接近门外的同事、放松胳膊示意他逃走同时招架凶器……说时迟那时快,一连串动作也不出一两秒,江醒海一时没有力量也没有神志独力站直身体,刀刃已迫眼前,迫近得几乎能再劈断他的肩膀或钟情意的手背——钟情意只好开枪。便同时,后坐力快于枪响,江醒海无防备地感到全身一震,仿佛他与钟情意一刹那是相依相偎一齐受风一颤的两朵落花似的。

    钟情意只射击了凶手持刀的右手。

    然后警员们飞快地制伏凶手,凶手被捕,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江醒海还来不及看看头顶拥抱他的男人的脸。

    “小钟!”是带队的钟情意的师傅在点名批评他,口吻又生气又无奈,“有点分寸!”

    江醒海可不清楚对方是否擦边球了某项纪律,听到这话,只迟迟地懵懵地仰头望了一望对方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夏季如火,钟情意半个身体浸透在傍晚蜜黄却渐柔的阳光下,挨了批评,正微微一吐舌头,有一只手暂仍落在他身上、温暖他的上腹,掌心大概有一点点急汗,温度滚烫,胜似太阳。那份触感,他再也忘记不了了。

    不过,比起初遇,他更感激的是出院以后,再见钟情意,得知他没有合适的亲戚投奔,钟情意竟然直接收留了他。

    还安慰他:“小孩子心里这么难受,还吃百家饭就太可怜了。”且在一开始他夜复一夜做恶梦时不怎么合眼地守着他;在有空闲的时候接送他上下学。那年某一天放学,江醒海一走出校门,乍见钟情意靠在校门口旁站着睡着了,顿时心软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约摸恰是在那阵子,他正式开始苦思冥想,能回报钟情意这萍水相逢的陌生成年人点什么照料。碍于年纪小,他能办的事情很少,思来想去,也只有从做做饭炖炖汤、关心关心钟情意的三餐开始。

    不意钟情意很爱吃他做的饭。

    师傅说得也许没错,钟情意实实在在是个没分寸的男人。同住的几年间,江醒海逐渐深深刻刻地认知到了这一点——钟情意五官特别好看耐看,眉眼气势如虹、惯于锐利却又形状婉约,人又爱笑,喜欢气味偏甜的洗发水,最可怕的是,常爱抱人。或也是因为劫后头两年,江醒海年纪小,梦里梦外常常需要他拥抱安抚,后来钟情意习惯了这一举动,反正钟情意从此没事就爱抱抱他,吃饭吃开心了抱抱,考试分数高抱抱,一起看电影前抱抱,睡前抱抱,醒来抱抱,他过生日抱抱……不胜枚举。一旦抱住,沙哑的笑音和泛甜的清香都结伴往他灵魂深处飘,飘得他时常手足无措,脑壳发晕。

    今天一连近距离接触一大堆女团,江醒海才搞明白,原来钟情意比少女偶像还擅长勾引人。

    事到如今,十多年过去,昨天午夜,接到鲍冰的电话敲定回家一趟之后,江醒海还匆忙忙地借来一台烤箱练了练烤小饼干。

    只是。

    鲍冰电话的内容偏偏是:“江哥,坏消息,你那位朋友好像被盯上了。有人在买他的命。”

    挂断电话,烤完小饼干,江醒海没睡好,久违地发了恶梦。昨夜的恶梦与现在的恶梦一模一样,统统是钟情意真的死了。他想,他是个悲观主义者,梦里他根本救不了钟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