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四年,初夏,炽热的日头烘烤着金陵城灰青的石阶,衡江水波潋滟几分柔,窸窣蝉鸣声渐起,被暖意蒸乏了的百姓都趁着晌午打个盹儿。

    三文茶楼,此时人影稀落,年老瘦小的掌柜这会儿也趴在柜台上,双眼迷离,额头一下一下地向下磕着,就要进入梦乡。

    “再给爷来壶龙井!”只有二楼隐蔽角落处坐着三位吃茶的客人,个个身材健壮魁梧,坐于内侧的男子招了招手,等着再添一壶新茶。

    很快地,一位身材小巧的姑娘端着茶上来,她一方素色罗纱从脖颈裹至面颊上,遮住了大半容貌,瞧着还挺低眉顺眼的。她没说什么“来了”“客官慢用”之类的,低着头,不置一词。

    茶楼这会儿正是清净,只听得对面衡江两岸风吹树梢动的簌簌声和时轻时重的蝉鸣。

    三位客人是这三文茶楼的常客,见她过来也没避讳,低声继续谈着话:“太子这次虽未被废但犯了这么大的过失,在朝中也是苟延残喘,可就惨了恒安王,受他牵连,去年冬刚得了盛宠,这会儿跌落云端,指不定什么滋味呢。”

    “哈,要说还是当时站在靖安王身后的人有眼光,前几日靖安王光复头衔,还加封了七珠亲王,下朝之后前呼后拥的。”

    “可惜咱当时没那眼光,想中立自保又不容易。”

    三人闲谈着,也不顾及那个端茶的姑娘,因为他们知道这姑娘是个哑巴,哪怕听到了再多的事情也说不出去。

    这姑娘把桌上的茶杯一一换下,收拾着残茶杯盏,听到这三人如此说,心中几分喜几分忧,喜的是靖安王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忧的是她担心的那个人毫无消息。

    这端茶的姑娘正是那个风月楼大火中逃出来、在世人眼中失踪了的柳晏姝,因怕被认出,她掩着面,甚至装哑不发出声音。

    去年冬日,她未离开金陵城,只是把自己贴身的那块刻着‘柳’字的玉珏交给了楚天阔,叫他去了闽南小心帮她留意着知晓这玉珏来历的人家,不知道为何,她还是信得过楚天阔为人的。

    这半年光景,她明面上在这茶楼里做些杂事谋生,暗地里从这些来往官爷们口中知晓些朝中事。

    可不知为何,这来茶楼的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没有一人谈起那个叫‘陆南风’的男子。

    这让她有些心焦,思绪万千之时,手指一滑,半杯残茶竟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只听“啪——”一声脆响,茶渍四溅。

    “你干什么呢!笨手笨脚的!”一位客人出言斥责,她低下头,忙屈身行歉礼。

    “啊啊真是不好意思,这姑娘才来没多久,扰了各位客官兴致,小的我这就收拾。”突然有人插话进来,挡在了柳晏姝身前,笑着给三位客官赔礼。

    这人标准的书生长相,性子敦厚老实,是这家茶楼掌柜的儿子,董学三。他在背后朝柳晏姝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自己赔着笑收拾着地上的残局。

    柳晏姝充满谢意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视线扫过那些身材魁梧的男子,觉得自己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转身下了二楼。

    殊不知这一幕尽数落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妇人眼中,她扭着丰腴的身材快步跑下楼梯,拍醒柜台前正在打瞌睡的丈夫,忧心忡忡地道:“官人,我同你说的事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咱儿子就要被那狐狸精勾走魂儿了。”

    掌柜猛地被拍醒,还有些茫然,揉揉眼才听懂她说的是什么事:“哪的话啊?我瞧着那小姑娘挺好的,就是不能说话……”

    “呸,”妇人性子冲,明显在家中说话分量高,“你也被那小狐狸精勾了魂儿是不是?咱阿三是要考状元的,怎么能和一个哑巴纠缠不清的?说出去多让人笑话!反正我告诉你啊,地方我已经找好了,明儿就派人送了去。我托了多少人好不容易寻到的地方,你可别给我扯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