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胤字承胤,跟苏峻同乡,都是东莱掖县人,据称乃汉高祖庶长子齐悼惠王刘肥之后。此人相貌俊美,性情豁达,不但精通文事,还善交豪杰,名声颇为响亮。因此当“八王之乱”时,他逃往辽东避难,行经幽州,就受到王浚的挽留,表其为勃海太守,后升任冀州刺史。

    刘承胤忠诚于国,故此前日才会劝说邵续反正,然而一个人的理念与行为,未必全然符合若契,甚至往往会背道而驰。比方说他这回请命南下往说徐州,其实心底真正的打算,就是觉得厌次难以久守,危城不可久居——我不如趁机逃去一个相对太平些的地方吧。

    于是先到盖县,面见郗鉴,郗道徽满口答应,说我们正在积聚物资,寻机发兵;继而刘胤又上公来山,拜会苏峻,苏峻也盛情款待,说只要郡中把我索要的钱粮送达,我就提兵去打青州。看起来,使命可以顺利达成,按道理来说,刘胤可以把邵续写给卞壸的书信请郗鉴或者苏峻转交,自己回厌次去复命了,然而不,他宁可再跑数百里路,去开阳拜见卞望之。

    ——卞壸已在不久前将州治从淮阴北移到了琅琊国治开阳。

    卞壸对刘胤自然也是很客气的,并且承诺,一旦钱粮物资调拨到位,便会遣苏峻率部北上,去攻青州。

    其实就卞望之的本意,能够为裴公和国家守好徐州,安抚百姓,发展生产,那就足够啦,并没有妄动刀兵之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欠缺军事方面的才能。然而这数月间,无论郗鉴还是苏峻,都多次写信过来请求攻打曹嶷,卞壸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峻想北伐,主要是为了报私仇,以及把家乡从曹嶷手里夺回来。但他自然不能用这些理由去游说卞壸,公文往来中只是说:

    青徐之间,一马平川,绝少天险,如今曹嶷既已降胡,倘若受石勒的唆使南下来侵,必然导致东莞、琅琊之间人心恐慌,不利于积聚。倘若能够一举击垮曹嶷,将边境前推到黄河南岸,据河而守,则战略态势就对我方绝然有利了。

    即便不能一举吞并曹嶷势力,也应该东进去拿下城阳郡。

    两汉时期,青徐两州的分界,乃是东起黔陬县南,西到公来山北,也就是说,如今北半个东莞国,原本该是青州的,南半个城阳郡,原本该是徐州的。而今州境在西线北移,东线则南推,导致了青州城阳郡同时邻接徐州东莞、琅琊、东海三个郡国,如同一柄利刃一般,直插我等腹心。

    曹嶷的势力仅仅控制了城阳郡北部数县而已,南部的东武、诸县和莒县暂由地方自治。相信我军东进,受到的抵抗将会极其轻微,趁势席卷整个城阳,也并非难事。曹嶷若失城阳,则潍水以东都将被迫放弃,本人也不敢再踏出广固城半步——如此用不了三年,曹嶷必亡,全青可得。

    苏峻条分缕析,分剖得很有道理,而郗鉴给卞壸的信中亦有同样内容。只不过郗道徽请求发兵攻打青州别有重要理由——原因正在苏峻。

    他将苏峻近来的恶行向卞壸合盘托出,并且说:“本欲请得守户之犬,谁料长安遣来,竟是一豺狼,恐其未能驱逐狐狸,便先将自家圈中牛羊食尽了……”

    故此郗鉴建议,不如把苏峻撒出去,让他去祸害青州为好。

    若论徐州内部的政治较量,苏子高全然落在了下风,不仅仅郗鉴反感他,就连熊远也日益不给他好脸色瞧——那家伙需索无厌啊!郗、熊和卞壸一样,都是旧族士大夫——虽说品流有高下,高平郗氏为汉末旧族,济阴卞氏原本在世族中吊车尾,而南昌熊氏就连新《姓氏志》里都只排在第八十八位——而且共事日久,则那两位守相若都攻讦苏峻,卞壸能对苏子高有好印象吗?

    本来以苏峻的所作所为,若在太平时节,卞壸必然行文严责,哪怕当即褫夺他的兵马,苏子高也无话可说。但乱世既久,大家伙儿的心理底线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几十年间,有哪个武夫不是肆意跋扈的?象苏峻这样光抢点儿粮食,还要让士卒假扮匪徒,琵琶遮面,就已经算是很收敛啦。

    此事裴该若知,必不能忍,但卞壸希望徐州安定,就不便重责苏峻了,因而接受了郗鉴的建议,打算把这条豺狼撒到青州去。

    刘胤抵达之前,卞壸就已经在调派粮秣物资——你要命苏峻出征,自然不能不暂时从其所欲,不过计划等苏峻率部进入青州境内,大致站稳了脚跟以后,那咱们就不供应了,许汝就地征粮便是。

    徐州去岁大丰,而且自从裴该入关之后,便不再由徐州供应粮草——实在太过遥远啦——原本空虚的府库,就此逐渐充盈。如今除少量物资要输于兖州东部的泰山、东平等郡国外——既无大的战事需要,则若再往远了运,成本上太不划算——基本上都可以自行消化。

    卞壸将供输兖东之事委任给了熊远,熊孝文也鬼,派人去跟桓宣、徐龛等人商量,说朝廷本无徐粮供兖之事,所以这粮草物资么,我不能白给,你们得拿东西来换。那么用什么来换粮食、食盐,以及彭城出产的铜钱、兵器、农具之类呢?

    实话说兖东之地,也就是后世的山东省西南部,矿产资源并不丰富,也就泰山有金,且两汉时期便已开采殆尽了。桓宣、徐龛等人尽搜领内,毫无所得,无奈之下,只好用人来凑数——但凡剿灭的匪帮,以及各县死囚,全都不杀了,一律送去徐州开矿,做苦役。

    故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天下之富,无过徐方——主要是局面长期稳定,生产力逐渐恢复之故——卞壸手里有钱有粮了,原本计划用来开发新定的北部各郡国,如今则干脆资助苏峻,北伐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