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陶侃也说,胡军若自夏阳涉渡,本是上策。但可惜大军行动,不可能毫无声息,倘若消息提前泄露,晋军就能够先将主力集结在夏阳附近地区,加以遏阻,甚至于半渡而击。刘粲势必不可能拉着数万大军,就在黄河东岸跟晋人捉迷藏,再别寻渡口啊。

    故此为了隐秘消息,使晋人不知道自己将从何处渡河,只好分散兵力,防守各渡,刘粲早就跟重臣们反复谋划,拿出来了全套的惑敌之计来。第一步,当然是扬声自采桑津西渡,同时也命氐、羌等六夷兵马,高张屠各、匈奴精锐的旗帜,真往采桑津去虚打个转。

    第二步,就是要收拾那些河东晋人世豪了。

    太师刘景等人原本是不建议经河东而向关中的,因为晋人世豪的向背难以保证。

    河东豪族很多,名望、田地、户口为首的自然是闻喜裴,军力最盛的则是汾阴薛,此外闻喜还有毌丘氏,安邑有卫氏,解县有柳氏、梁氏,等等,大小不下十数家,彼等所有田土,几占一郡之半,论人口数那就更多了。

    实话说,倘若刘氏初起兵之时,这些晋人世豪就能同心一意,联兵抵御的话,即便最终战败,胡汉也不可能在不到五年时间,便即蹂躏河南、进围洛阳。放诸今日,刘粲若想一举而解决这些晋人世豪的问题,估算之下,起码要投入五万以上精兵,厮杀超过三载,并将河东膏腴之地彻底踩烂……即便已灭晋朝,控御了大河南北,这仍然是一笔蚀本买卖。

    因此自刘渊建基以来,对于这些晋人世豪——也包括平阳郡内的贾氏等——基本上以羁縻为主,只要你们奉汉正朔,不造反,我就允许地方自治。而且距离黄河较近的很多坞堡,在此前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也包括历史上其后祖逖入河南之时——都是两属晋胡的,平阳政权也只好当作没瞧见。

    在这条时间线上,既然祖逖已尽得河南地,收复了洛阳,盛陈兵马于黄河南岸,那么咫尺之遥的河东晋豪会与之暗通款曲,这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情。刘景等人因此担心,即便那些家伙在局势明确之前不敢真的背反,他们也极有可能将军情泄露给裴该、陶侃知道啊。则若晋人知我必由汾阴涉渡,预陈重兵于夏阳,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由此刘粲便即亲率部曲先行,从庄院中诓出了薛涛,同时所部数百人接管渡口防御,严令片舟皆不得渡,以此来封锁消息。刘粲还命薛涛作书,把裴硕等附近各家世豪族长都“请”到自家大帐来,向他们索要粮秣、物资,甚至于士兵。

    他安慰薛涛,说:“军行隐秘,为免消息外泄,是故盛邀先生来此,实无恶意。孤久慕先生大名,国家正当用人之际,遂使先生受惊,先生勿怪。”随即命人取来一张牍版,亲手递给薛涛。

    薛涛仍然跪在地上,双手接过来一瞧,原来是张“委任状”,盖着尚书大印,拜他为讨晋将军,封汾阴县侯。

    薛涛大吃一惊,急忙双手高举,哆哆嗦嗦要将牍版奉还,说:“草民驽钝之资、山野之性,实不愿仕,以致案牍劳形,还望殿下宽赦……”

    刘粲将身子略略前倾,面沉似水,注目薛涛,一字一顿地说道:“薛先生倘若真无出仕之意,孤也不便勉强。古来隐士多觅山高水远处避嚣,不如孤遣军送先生入于吴山,颐养天年,如何啊?”

    不等薛涛反应过来,他又猛然间双眉一轩,厉声喝道:“国家正欲奋武强兵,底定中原,铁骑踏处,或死或降,岂有二途?倘若先生不肯为国效力,又不肯归隐山林,那说不得,‘芝兰当道,不得不锄’!固然,为国家长治久安计,我不能猝然荡平河东,但若只灭薛氏一族,有何难哉?!”

    薛涛不仅仅双手,就连整个身体全都觳觫起来了,而且越抖就越厉害

    刘粲道:“先生且将制书收好了,手不要抖——若然牍版落地,孤便立发六军,踏平董亭,族灭薛氏!可怜先生娇妻、幼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先生放心,我先不会杀先生,妻儿固然再难得见丈夫、慈亲,先生临终之际,却有望再见妻儿遗骸一面。”

    薛涛恐惧到了极点,急忙手捧牍版,拜伏在地——当然还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双手,不要让那份制书沾着地面——连声哀告:“殿、殿下饶命,我妻儿无罪啊……”

    刘粲冷笑道:“当此乱世,无罪而就戮之人难道还少么?若欲活,不在有罪无罪,而在于——是否肯为我所用啊?孤秉性素急,还请先生尽快给一个答复才好。”略略提高声音:“请问,先生可肯受我皇汉之职、之爵啊?”

    “我……我……臣叩谢殿下……朝廷天恩……”

    “先生肯为我做书否?”

    “臣……臣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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