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辉煌,御书房内静谧无声,未有烛芯时不时发出“剥”的一声轻响炸出一点烟花,映照着李承乾阴沉的面容。

      皇后苏氏从侍女手中接过托盘,将侍女留在门外,一个人走入御书房,一眼便见到御案之后端坐不动、面色阴沉的李承乾,心底忽地一跳,没来由的觉得此时的陛下有些陌生……

      将那一份忽如其来的感触压下,皇后莲步轻摆来到御案之前,将托盘放在御案上,从中取出两碟小菜、一壶热酒、一碗米粥,柔声道:“夜已经深了,陛下埋首案牍、励精图治,却也要珍惜身子才是,稍微吃一点,稍后便沐浴更衣就寝吧。”

      李承乾抬起头,看着皇后穿着一袭深色宫装愈发映衬得肤白胜雪,烛光映照下秀美的面容温婉柔和,在这深冬夜里仿若一道温泉,望之便心中温润、和蔼可亲……

      吐出一口浊气,李承乾揉了揉脸,笑道:“这种事让那些内侍去办就好,何以劳动皇后?政务如山,朕不得不熬夜处置,皇后却不必陪着朕,早早安歇才是。”

      说着,拿起筷子,接过皇后递来的碗,虽只是几样简单的小菜、一壶清酒、一碗白粥,却吃得很是香甜。

      皇后苏氏将酒壶中温热的酒水斟入一个小巧的酒杯,素白的纤手捧着就酒杯放到李承乾面前,面容浮现忧色:“政务永远都处置不完的,陛下身子骨本就不算强健,何以这般废寝忘食、夙兴夜寐?若是拖垮了身子,岂不愈发耽搁政务?还应准时作息、好生保养。”

      不知为何,文德皇后诞下的几位皇子皆身子孱弱,长子李承乾在受人陷害摔坏腿之前便略显虚弱,腿坏之后更是元气受损,次子魏王李泰肥胖过甚,夏日里炎热之时甚至时不时的喘不过气,略微动一动便虚汗涔涔、气喘吁吁,幼子李治看上去比两位兄长强一些,但自幼便患有气疾之症,也算不得太好。

      甚至就连长乐、晋阳亦是身体羸弱、元气不足……

      李承乾拈起酒盅一口饮尽,啧啧嘴品味了一下酒香,苦笑着道:“朕虽然有自知之明,并无宽宏远大之志,却也想要做一个守成之君,总不能将先帝开创这番大好局面丧尽吧?可这帝国着实太大,疆土太过广袤、人口太过繁盛,每日里诸般事务数之不尽,稍有差池便会导致极其严重之后果,居然无一时一刻敢于懈怠。”

      全天下最苦的差事估计就是皇帝了,既要无时无刻防备被人篡位,又要竭尽全力处置政务以免有所失误导致天怒人怨,非有大毅力、大精力者,极难做好皇帝。

      皇后苏氏担忧道:“可长此以往,陛下的身子如何受得了?现在朝堂之上皆是陛下的心腹肱骨,不妨让他们多多承担一些,也好让陛下喘口气,多多修养。臣妾非是干预政务,只不过常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该放权的时候,还是应当放权。”

      “哼,心腹?都不过是见风使舵之辈罢了。”

      李承乾冷哼一声,郁结于心的愤懑难得宣泄一下,不满道:“即便此刻关陇崩颓、晋王已废,可还是有人暗地里贼心不死试图染指大宝,朕连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岂敢放权于下?”

      满朝文武,真正让他放心的除去房俊之外,再没有几个了。

      都是世家子弟,自幼所受到的教育、熏陶让他们始终以家族利益为先,什么忠君、爱国,都要排在家族之后,甚至于自身之前程福祉都不能相提并论。

      旋即叹了一口气,喝了口酒,略有懊恼:“还是不够心狠啊……其实父皇当年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朕心肠软、行事懦弱,不够杀伐果断,难以做一个好皇帝。此刻若是青雀或者雉奴坐在这个皇位上,怕是宗室、朝堂都已经杀了一个来回,不知多少人头滚落、阖家灭绝……朕却始终下不去手。”

      关陇、晋王连续两次兵变,其中直接参与或者暗通款曲者不计其数,涉及颠覆皇权,若是量刑每一个都足够杀头抄家,但他却网开一面,大多不予追究。

      一则是他生性软弱,不忍大肆屠杀,再则亦是自信不足,唯恐激起群愤影响皇权稳固。

      否则不仅要将反叛者杀干净,就算没有反叛但影响皇权稳固之辈也要予以构陷、而后彻底铲除……

      皇后苏氏站在御案一侧,伸出玉手轻摁李承乾肩头,柔声道:“殿下本就是宽厚之人,既然做不到先帝那般杀伐果断又有什么?先帝当年所面临的局面较之现在恶劣十倍不止,当真是非生即死,若杀伐果断之气魄如何开创贞观基业?殿下现在则大有不同,叛贼已经剿灭,纵然一二贼子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只需按部就班,自能承上启下,做一个有为君主,自不必大开杀戒。”

      岂止是心软这一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