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任何事物都有其发展之规律,唯有循序渐进,在发展之过程当中逐渐修正方向,才能最终进化至完美无瑕之境界。反之,若是一蹴而就,往往就意味着不可避免的错误,引发最终结果之偏离,甚至与初衷完全相悖。

      而人在接受新生事物之时快慢与否,并不取决于事物的难易程度,只在于与本身利益攸关之多寡。

      简而言之,这件事对我有利,那么即便再是难以理解也很快能够接受,甚至是先接受再慢慢理解;若对我不利,纵然非常简单也不愿意理解,更遑论接受……

      一项触动天下各个阶级、几乎所有人的政策,改变了千古以降对于某一项事务的看法、理解,可以想见将会遭受多么巨大的反对与障碍。

      当洪水浩浩荡荡惊涛拍岸,任何阻挡在前的东西都将被撕碎,然后淹没。

      ……

      房俊喝着酒,反问道:“所以在你的认知里,一件事只要有人反对便是错的,就不能去办?”

      马周气道:“我岂是这个意思?我出身寒门,得贵人相助一路平步青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却从不曾心怀侥幸,而是时刻警醒自己莫要自满、更不能知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竭尽全力去做那些于国于民更有意义之事。但这与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同,有些事固然明知是好的,当你去做了,却未必有一个好的结果。”

      况且,这天底下哪里有非黑即白、非好即坏之事?

      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所谓好的政策也不过是优点多一些、缺点稍一些,哪里有毫无瑕疵的好政策?

      为了多一些优点的一项政策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有可能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得不偿失。

      房俊放下酒杯,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我心里最为崇高的理想是什么么?”

      马周不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尽欢颜?还是幼有所教、老有所养、病有所医?”

      两人乃莫逆之交,平素时常交流心得,彼此非常熟悉,但却从未谈及彼此具体之理想,毕竟“理想”这个词对于他们这个层阶的人来说过于空泛。

      房俊笑了笑,眉毛微微一挑,道:“哪里有那么崇高?吾之理想,不过是天下农夫耕地种田再不用缴纳土地之赋税而已。”

      马周震惊无语,连埋头大吃大喝的王方翼都惊诧的抬起头,看看自家大帅是否酒吃多了说梦话……

      种地无需交税?!

      绝无可能!

      自古以来,农业作为王朝存在并且运行的根基,其税收便是支撑国家机构运转的主要力量,没有农业税,国家拿什么支付官员俸禄,拿什么供养宗室,拿什么募兵打仗?

      况且农业税不仅仅是维系国家运行的根基,各种地方摊派、苛捐杂税都依附于农业税之上,若是农业税取消,其余一切都再无存在之基础,地方官府的利益受到巨大损失……

      一旦农民耕田无需纳税,整个帝国除去农民得益之外,所有阶层都将受损,这如何能够实现?

      房俊喝着酒,将两人神情收入眼底,笑呵呵道:“是否好似痴人说梦?但是你们要相信,这一天终究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