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陆衍行没有倒水,按她的说法抠了两颗药,摘下口罩吞了下去,他坐在实验室的地板上,靠着衣柜,静静地等着药起作用,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她临走前说过的那句话。
“同学,你记得按时吃饭。”
这句话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没有任何被记住的价值,可他不一样,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二十多年,甚至都没有从父母口中听过一句这样的关心,他被触动的同时又觉得讽刺可笑,缺爱的人多悲哀啊,陌生人随意的一句善意,都能让他产生交付真心的冲动。
陆衍行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认为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将自己当下的反应归类为意志力脆弱时的冲动。
然而,后来的一段时间,他却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情,他开始不自觉地和周教授聊他的家庭,然后从他的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年龄,以及她在哪所大学读书。
她的名字和她这个人的气质十分相符,周教授说,这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她母亲是一位语文老师。
更巧合的是,周清梵竟然也在北城读书,和他读的大学就隔了一条马路。
周教授说,她读的也是生物制药专业,她母亲原本希望她学文科做老师的,可她从小就对理科更感兴趣。
陆衍行对周清梵的了解,大都是那几个月和周教授的相处中得知的,周教授为人随和,不忙的时候便喜欢聊聊家常,从
他的言辞中也听得出,他对这个女儿十分关爱,他们的家庭氛围也很好。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衍行是非常自卑的,千疮百孔的人在完成自我疗愈之前没有资格去爱人,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对周清梵是不是爱,于是,一个暑假过去,他见过周清梵五六次,但却连在她面前摘下口罩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项目结束,他从柘城回到了北城,回去之后不久,恰好赶上了陆巡止过生日,陆巡止亲自打来电话叫他回去,他在电话那头笑得温和友爱,仿佛他们真是的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陆巡止还说了他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能不来。”
然而,陆衍行最不愿意听见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在反复地提醒他,他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陆巡止需要他的脐带血,而不是因为父母的期待,他只是个工具。
陆衍行时常会觉得,陆巡止是故意这样说的,看似是在表达他的感谢,实际上却是在揭他的伤疤,践踏他的自尊,以此来提醒他,他作为一个工具人,根本不配和他这个被父母爱着的长子做比较。
人有时候会自虐成瘾,陆衍行明知道自己去了陆巡止的生日会不痛快,可他还是去了,他看到了陆巡止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人群中,看到了陆夫人带着他为他介绍人脉,她站在陆巡止的身边,笑得和蔼温
柔,看向他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关切和母爱,在提起陆巡止继承陆氏的成就时,陆夫人的表情也变得十分骄傲。
那是陆衍行从来都没得到过的待遇,也是他从小就在期待的待遇——他从幼儿园开始,学习成绩就是顶尖,一直维持到大学,连教授都夸奖他的天资百年难遇,创业的这几年,陆衍行听过的夸奖更是数不胜数。
但他最想听的那一句,始终没有到来。
陆巡止看见他之后,便带着陆夫人来到了他面前,陆夫人打量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很淡,像对待不怎么熟的客人一样,说了一句“来了”。
她甚至都没有说“回来了”,因为她也默认,这里不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