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钱端眼皮总是在跳个不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事实上,打从大军离开项城向遥远的东海进发之后,他就开始心惊肉跳,而随着后军的离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看着那缓缓行进,俨然蜗牛在挪动的大军,他忧心忡忡,对几位同僚说:“如今中原危机四伏,胡虏流民都如饿狼一般,我们这支携带大量辎重的大军无异是在狼窝中穿行,稍有不慎,狼群便会蜂拥而来,将我们撕个粉碎!唯今之计就是加快行军速度,尽快走出中原,进入敌情相对轻一些的淮北!像现在这样缓慢挪动,一日仅行数里,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几位同僚都是苦笑:“眼下我军人数虽多,但部曲杂乱,又有大量随军家眷,那里贵人更带有大量的行李,就算我们想快,也快不起来!”
积弩校尉更是愤然说:“那些贵人带着家着一起走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洛阳回不得,留在项城更是死路一条。可他们跟比赛似的你弄二十车行李,我就弄四十车行李,到底是几个意思?那些死物真的比自个的小命还要重要不成?”
积射校尉嗤笑:“没有那些美仑美奂、价值连城的死物,如何彰显世家显贵的威仪?对他们来说,这些死物还真比自家小命还重要!”
这话说得还真没错,一个世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是面子。而面子就是靠实力靠排场撑起来的,没有了那些美仑美奂、令人惊叹的器物,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如何撑起排场来?命可以丢,这些东西不能丢!
于是一个二个跟比赛似的,你带二十车行李我就带三十车,你带三十车行李我就带五十车,好好一次大逃亡让他们整得跟大搬家似的!
钱端叹气,说:“算了,大家也少发牢骚了。眼下后军叛逃去了南阳,我军越发势单力薄,越发要戮力同心,再人人怀有异心,大军就要散了!”
众校尉都不说话了,大家继续看着那慢慢往前挪的大军发呆。
有人甚至开始打赌今天能走出几里路。有人押能走七里,有人押能走八里,有人说你们太乐观了,撑死只能走五里……反正就没一个押能走十里的。
因为这根本就不现实。
大军那混乱而拥挤的行军队伍中,步卒、役夫、家奴混杂,缓缓前行,每逢碰到骑兵或者车队从后方开过,他们就乱糟糟的闪到一旁。一拨拨的世家子递身穿华丽铠甲,手持镶金饰银的马槊,那勃勃英姿惹得军中女眷一个个面泛桃花,心如鹿撞。他们像极了现代的鬼火少年,只顾着横冲直撞,压根就不看路的,遇到躲避不及的步卒、役夫,一鞭子抽过去都算轻的,狠一点的直接纵马踩过去,就算把人踩死了,那也是白死!而以王衍为首的一众显贵和一大票宗室王则不想吃骑马赶路的那个苦,他们坐在外镶珠玉内铺锦缎的香车之内,由美人伺候着,由家将开路,一路耀武扬威,缓缓前行。在他们身后则是长得夸张的车队,其中大半马车运的都是他们的吃穿用具,而不是至关重要的粮食。
至于因为疲惫生病而倒在路边的倒霉蛋……
被他们完全无视了。虽然有那么多马车,但压根就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扔掉车上那些没屁用的东西,将马车腾出来给这些掉队的人乘坐。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显贵、皇亲国戚眼里,他们跟那些终日徒步忍饥挨饿蹒跚而行的寒家奴甚至平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些人贱如蝼蚁,死活与他们何干?死了就死了,只要有钱,他们随时可以招募到更多更听话的!
一边是忍饥挨饿蹒跚前行,一边是香车美人珍馐佳肴,同样是人,同样是在逃亡,可是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然而,这些世家显贵、皇室贵胄在向那些浑身肮脏面有菜色的步卒、役夫投去轻蔑的目光的时候,他们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要与这些低贱的人一起被滚滚胡骑辗为肉泥,他们的死状,绝对不会比这些他们视为蝼蚁的人强多少。
王衍手持玉如意,端坐在香车之中,仪态从容优雅,令人心折。然而他内心却充满了厌倦,这逃亡的旅途实在是太过漫长,大军行进速度也太过缓慢了,慢到他心烦意乱。尤其是后军公然与东归大军分裂,掉头向西投奔襄阳王之后,他更是心力交瘁。
他一个文人,光是苦苦维持住这支大军不让他们散架就已经很吃力了,那些武夫为什么就不能理解理解他?他一个人撑着这个危局,容易吗!?
烦,反正就是烦!
正自心烦意乱,后方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军民的哭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淹没了原野。王衍骇然,下令停车,叫:“后面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