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涣在捅死曹嶷之后没有斩下他的头颅,倒不是他仁慈要留曹嶷一具全尸,而是在烟尘弥漫间,他看到石勒正在大队精锐骑兵的保护下快速后撤……

      他不认识石勒,但是从石勒的旗帜和那华丽的盔甲便判断出这人身份非同凡响。这样的大鱼他自然不能放过,连插在曹嶷身上的剑都没拔就抽出一把备用的马刀,径直向石勒冲了这去。他所率领的那批祖家家将在与曹嶷亲兵的厮杀中折损了三分之一,但看到小主人冲,他们不带任何犹豫,纷纷策马跟上,几十号人如同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的恶狼,恶狠狠的扑向石勒!

      现在石勒已经不对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抱任何希望了。

      准确的说,早在第9火枪团朝着石聪所部的具装骑兵打出第一个齐射的时候,他便已经绝望了。这又是一件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威力恐怖绝伦的武器,跟晋军此前用投石机投掷火药罐、用木炮发射霰弹一样,他无法理解这些武器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杀伤力,内心只有深深的恐惧。所以当祖涣利用烟尘作掩护带领百名武艺高强的家将冲向曹嶷的时候,他尽管就在附近,但并没有要上去帮曹嶷一把的打算,相反,还指挥亲兵保护着自己,迅速后退。

      然而,现在他想跑也没那么容易了,因为祖涣在干掉曹嶷之后便钉上了他,朝着他猛冲了过来!换作以前,石勒会毫不犹豫冲上去跟这位晋军将领一较高下的,但这几年他已经很少上过战场,都是在亲兵的保护下指挥作战,战场捉对厮杀的技巧和胆气都不比以前了。见祖涣冲上来,他吼了一声:“安仁义,给我挡住他们!”

      一员金发碧眼、皮肤雪白、身材高大的将领应了一声,麾下上千名士兵齐刷刷的停下来,前排左手持盾右手持矛,组成密集的方阵,后排拉开角弓,弓弦震颤间,利箭雨点般射出,被祖涣驱赶着往这边逃窜的叛军步兵纷纷惨叫着倒下。祖涣一个不留神,连中数箭,幸好都是射在胸甲上,而厚度接近三毫米的钢制胸甲也足够的坚固,直接将利箭弹开,没有伤到他分毫。但他身后的家将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接连有人面门或者腿部被射中,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眼看就活不成了。

      祖涣吃了一惊,立即打出手势,率领幸存的家将绕过这个方阵,斜掠而过,同时放下长剑,抄起角弓,照着那些胡人步兵猛射过去!

      胡人步兵回敬他们一排标枪,双方都是人仰马翻。

      两个回合下来,祖涣已经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硬茬子。羯胡向来长于骑战,短于步战,但这支胡人步兵方阵严密,所使用的角弓弓力强劲,箭法精准,远了用角弓射,近了投掷标枪,你敢直接撞上去他们就敢用长矛硬怼……着实是难打!

      见鬼了,羯胡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精锐的步兵?

      他并不知道,这支精锐步兵是石勒最近这几年才组建的。在与晋军的交战中,他也看到了羯胡军队的短板,与北宫静几次交手,都是因为步兵太菜了而被北宫静暴打的,他当然得想办法把这个短板补上。好巧不巧的,这几年西域有大量胡人内迁,而这些内迁的西域胡人中不乏身材高大、武艺了得之士,这些都是很优秀的步兵,其中以粟特人最为出色。石勒下了大本钱招募了大量西域胡人,由擅长步战的汉人将领严加训练,给他们最精良的武器装备,历时数年,终于编练出一支优秀的步兵部队,命名为高力军。

      这支高力军足有五万人,跟晋军一样,他们都是战场上的多面手,同时装备强弓、长矛、长刀、标枪等武器,离得远可以列阵用强弓向对方泼洒箭雨,离得近可以投掷标枪,短兵相接之际可以矛密密麻麻的矛墙将敌军一丛丛的捅翻,要是长矛截断了或者被打掉了,则拔出长刀,来吧!这支精锐步兵原本是为重新征服中原甚至扫灭南方而准备的,现在却提前登场了。不过石勒南下与曹嶷结盟时时间仓促,步兵肯定是跟不上的,所以只有一千名高力军精锐骑马跟从,主力仍留在河北呢。

      现在,这些来自西域的胡人冲晋军暴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獠牙,有他们挡在前面,祖涣想要追杀石勒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祖涣一连作了好几次尝试都没能突破这个该死的步兵方阵,反倒是身边的家将越来越少。他心中极其愤怒,正要将所有家将全集结起来再冲一次,却听到马蹄声震天动地,百余名超具装骑兵挟雷裹风直冲过来,直接撞断那一丛丛长矛,将长矛手像打保龄球一样撞飞,只一击便生生撞碎了那坚不可摧的步兵方阵。在这些超具装骑兵后面,大队突骑兵蜂拥而来,转眼间便淹没了这支高力军……

      如今的联军已经是兵败如山倒,中央和两翼都已经被晋军摧毁,更可怕的晋军在正面硬碰的同时一直有精锐的步骑军往他们两翼迂回,明眼人都看得出晋军想干什么:击败联军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全歼才是!恐惧和绝望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灵,汉人、羌胡、羯胡、鲜卑、氐胡、匈奴、丁零、乌桓……甭管是哪个民族的,甭管它是以武勇闻名还是怯懦畏战,在这一刻都已经完全崩溃了,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逃跑,实在跑不掉的就向晋军投降。好几万人夺路而逃,那场面可谓壮观,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歇斯底里的嘶吼声,绝望无助的哭喊声,如海啸一般充斥所有人的耳膜,充斥所有人的思维,所有人脑海都是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逃窜,撞翻别人或者被别人撞翻,而一旦摔倒,立马就会被无数只大脚狠狠踏入尘埃之中,再也不会有爬起来的机会了……一些人为了早一点逃离这个可怕的修罗屠场,甚至自相残杀,疯狂地向昔日的同伴挥刀……

      自相践踏,自相残杀,导致的伤亡远远超过了与晋军正面交战所造成的伤亡。所有人都在拼命挣扎,试图在无边的血色将自己淹没之前逃离这个可怕的地狱,至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将更多人推入炼狱之中,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了!

      晋军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在不管不顾的猛追。他们是以逸待劳,没有像联军那样交战之前先走了近二十里路,双是在交战前才吃的战饭,因此他们的体力更加充足,追击异常凶猛。尤其是那些骑兵,一个个都卸掉了沉重的胸甲,一人带三匹战马,一刻不停地猛追,一匹马跑得乏力了便纵身一跃跃到另一匹马背上,停下来换马?笑死,换马之前要先停下来再上马的,在他们眼里都是废物好吧!这种如疾风骤雨般的追击让逃兵彻底绝望,大片大片的跪地投降。曹嶷麾下那支羌胡骑兵看到晋军骑兵扔掉了重甲,以为有机可降,拼尽全力集结了两千余骑发起发扑,利箭刮风般射向晋军突骑。与他们交战的晋军突骑不足八百,众寡悬殊,晋军又卸掉了重甲,不出意外的话,羌胡骑兵是可以击溃甚至歼灭这支晋军骑兵的。

      但偏偏,意外还是发生了。

      面对疯狂反扑的羌胡骑兵,这八百鲜卑突骑浑然不惧,在两个团帅的指挥下自发地集结,百人一排,夹着马槊或者平持单刃剑,一排接着一排向羌胡骑兵发动迅猛的冲锋。羌胡骑兵射来的箭雨不断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射翻,但冲锋的脚步没有停滞哪怕一秒钟。转瞬之间他们便冲入了羌胡骑兵中间,只一个照面便有近两百名羌胡骑兵被马槊或者单刃剑给捅了个透心凉。羌胡骑兵首脑跟中了定身咒似的僵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这些疯狂的晋军骑兵不披重甲奋起逆击,如同地狱恶鬼一般将三倍于他们的羌胡骑兵一点点地吞噬,直到一支掷矛从他脸颊旁擦过,他才如梦初醒,惊恐地带着一些心腹逃离了战场。至于正在被晋军砍瓜切菜般砍杀着的大部队,他是顾不上了,逃命要紧!

      一直到下午两点,这场对于石勒和曹嶷而言如同灾难一般的战役才算是划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联军的俘虏和尸体塞满了原野,曹嶷带来的五万多步兵和五千羌胡骑兵,基本被团灭了,有命逃回定陶的连三千都不到;石勒带来的一万多骑兵也被干掉了差不多一半,石聪、石他这两位义子被晋军当场击杀!此役,联军共计一万六千余人阵亡,四万三千余人被俘,逃散者不计其数。可以说,经此一役,曹嶷一大半的身家都被报销了,连他本人都把自己的命丢在了这个地狱般的战场上!

      此役,晋军缴获战马九千多匹,骡马、骆驼万余,军械铠甲无数,算是发了大财了。他们还缴获了大批攻城器械,这些器械都是曹嶷征集大批民夫辛辛苦苦运过来,准备用来砸碎晋军营垒的,不成想这些昂贵的床弩、投石机还在半路,自家就已经全军覆没了,这些大家伙全成了晋军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