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种要癫狂的感觉,止不住想起他在锅炉房,逼我和小蔡师兄偷钢管的事,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我们纱厂已经成这个熊样子了,怎么还在惦记着往外偷东西?老侯他们当官的是明着偸,你们就想方设法暗着偷,现在又把个崔老扒请回来,接着再糟蹋。老张你也不想想,要是真把厂子给整垮了,他们当官的没事,我们这些工人咋办?难道大家都去喝西北风?!”

    张胖子见我真的生了气,虚浮的脸上有些恓惶,可是嘴上却磕磕巴巴地继续央求道:“小吴,这个厂里的事咱管不了,就是因为不让他们当官的多占便宜,咱们才得趁着现在多捞一点。俺……俺跟你爹关系不错,以前有点对不住你,主要都是那个狗日的一撮毛小李使得坏,我这人没有头脑,又好开个玩笑,所以你多包涵,跟你赔个不是,请你原谅,这个事你一定得帮忙,我今晚上真请客,咱们去车站前的小饭店,菜,你随便点……”

    这个张胖子真是个人才,我被气得一时无语,止不住又咳嗽起来。张胖子看见我转身想走,又想拽我的衣袖,被我一甩手挣脱了。

    “小吴,这事就拜托你啦——”张胖子毫无忌讳地嚷了起来,“晚上下班俺来找你,请你去车站前饭店喝酒——”

    张胖子的喊声惊扰了几位经过的挡车工,她们好奇地望着我哧哧地笑起来:“这个死张胖子,说要请你客,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这是真的吗?”

    挡车工的调侃弄得我哭笑不得,一脸尴尬地走进配电室,两位值夜班的师傅早就在等着下班了,看见我寒暄几句就一溜烟地跑了。早班的另一位师傅还没有到,我独自把配电柜的仪表抄了一遍,才独自出门去车间巡查。在大车间,我看见了大额头肖美花,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说今年不回去了,小蔡师兄让她在他家里过。我打趣说,你还没过门就是蔡家人了,肖美花有点不好意思,说准备开了春就结婚,小蔡师兄的父母已经去他们家提过亲了。肖美花说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问我怎么还没请假回去,我说爹去省城参加三爷爷追悼会还没回来,我想等着他到了一起回去。

    因为一直惦念爹,我浑浑噩噩地熬了七八个小时,连想看的书都没有看下去,打算做的题目更是没心思做。与我同班的师傅始终没来,听说他正在跑关系调动,花了不少钱已经有些眉目了,所以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小李常唠叨,不过也没有人去理会他。

    下午交接班的时间还未到,大车间的许多机器都停了,我彳亍了一圈,巡查完刚回到配电室,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张胖子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拽着我就往外跑,我想着他是急着来叫我去喝酒,气有点不打一处来。

    “张胖子,还没下班呢,你又发什么疯?”

    “电话,快……殷红的……”

    我的头脑嗡地一下,触电似地乱了方寸:“你说什么?殷红的电话……”

    “对,殷红的电话,她以为你还在保班,就打到我们那里啦,你快点……”张胖子憋红了脸,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来不及思索,一把甩开了张胖子,整个人就冲了出去。我在车间里一路狂奔,砰地推开保班房门,众目睽睽之下,不管不顾地扑到了那架老式电话机旁,拾起搁在一旁的听筒,颤栗着捧到了耳边。

    “喂……喂……我是吴平……”我对着话筒大声地呼喊着。

    听筒里是交换机“嘶嘶啦啦”的杂音,半天没有回应,我的心快要蹦出喉咙了,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泊泊地流过脸颊。

    “喂……喂……”过来好长一段时间,我感到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了,一声隐忍的话语才夹杂着“嗡嗡”的电流声,仿佛从天边飘到了我的耳际,“吴平弟,是你吗?真是你吗?我……”

    “喂,红姐,你在哪儿……”我不管不顾地大声吼着,痛彻心扉的声音在保班回荡着,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呜呜……”电话那头依稀传来了女人的啜泣声。

    “你……你在哪儿呀?红姐……”我心急如焚,声音却突然梗住了。

    “我在南方,你……你还好吗?”红姐的又断断续续地传来,依旧显得遥远而恍惚。

    “你还好吗?小壮呢?手术做了吗?”我顾不上回答,急切地追问着。

    “小壮,我们正在凑钱呢,红姐对不起你,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