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夏至,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纱厂的生产开始急转直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南蛮子老侯砸“三铁”,就把一个还在苟延残喘的工厂,迅速地砸入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七月流火的日子里,人心却像数九寒冬般冰冷,这年夏天在我的记忆中,成了一个永远忧伤的符号。

    我们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厂里人心动荡,秩序混乱,那些有本事有关系的人,早就削尖脑袋往外调,好的去了县直行政事业单位,差的去了供电、邮电、石油公司等国家垄断企业。电工班呼呼啦啦走了十几位,我们保班也走了两三人,只剩下我们这些无权无钱无背景的人,还在胆战心惊地干耗着。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深切体会到了小蔡父亲当初卖房的远见,牺牲了自己后半生,为儿子谋了个安稳的日子,是喜是悲真是难以说清楚。

    这天早晨,太阳刚一出头,地上像已着了火。我顶着一头大太阳,在知了狂躁的叫声中,汗流浃背地蹬着自行车,一路喘息着来到厂里。车间的机器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像是在替外面的酷暑呐喊助威,轰响声令人异常烦躁。我一路上看见好几拨挡车工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立刻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坏事情。

    我走进保班,屁股还没有落座,张胖子就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冲着一屋子无精打采的人嚷嚷道:“哎哎哎……大家听说了没有,南蛮子老侯辞职了。”

    “你说什么,老侯……他辞职了?!”老黄师傅一声惊叹,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老侯……老侯这个狗日的不干了。”张胖子的胸口波澜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使劲地点了点头。

    屋里的人一下子炸了窝,七嘴八舌地叫唤起来,我的心也差点跳到了嗓子眼,早晨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你看看……你看看,我是怎么说来的……”一贯沉稳的老黄师傅眼睛此刻都红了,“我说这个小子早晚会来这一套,你们还不相信,他这是早就谋划好了,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老黄,你这是咋啦?南蛮子自作自受,砸‘三铁’没有把我们的位子砸掉,他到是先把自己的厂长位子砸掉了。”张胖子没有明白老黄师傅的意思,洋洋得意地继续说道。

    “老张……你平常那么多小心眼,俺们保班谁都没有你会算计,可是一到大事上你就完蛋了,鼠目寸光,少个脑子。”望着张胖子幸灾乐祸的样子,许班长厌恶地噏合着朝天鼻。

    “我怎么鼠目寸光了,你难道还想让南蛮子再干啊?”张胖子见众人不理他的茬,梗着脖子不满地怼了许班长一句。

    “你是真傻啊……”老黄师傅忍无可忍,啪地将工具包砸在了桌子上,“人家南蛮子这是被你把位子砸了?他是借着这个事‘就坡下驴’,早给自己铺好路子了,要不然他敢辞职?不信你辞一个给我看看,明天就得喝西北风去。”

    “就是,听说南蛮子已经在南方老家注册了一个私人企业。"大概因为老侯辞职,感到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许班长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捅了一句。

    “他前一段抛售厂里的棉纱,辗转倒卖,有意让往来账目混乱,就是为了中饱私囊。”另一位老师傅愤愤不平地骂开来。

    “他妈的,这个龟孙子不得好死!”张胖子似乎被众人骂醒了,立刻像头发怒的狮子暴跳起来,“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口口声声说这砸‘三铁’,砸的不就是我们的饭碗吗,不就是在变个理由诓人吗?”

    “这事必须向县委反映,不能便宜了这个中饱私囊的南蛮子,把这个贪污犯抓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看着一屋子群情激奋的保工,许班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扭头四处环顾了一圈,赶紧安抚起大伙来。他说厂里有人已经在牵头,准备写请愿书向县里反应情况了。他要求大伙听他统一安排,由他与厂里其他部门协调,共同维护大伙的利益。看见许班长一反常态,真有点豁出去的样子,我一时竟有些惶惑,隐隐地有这种说不出的别扭。

    火辣辣的太阳照了整整一个白天,大地上弥漫着灼人的热浪。晚上下班回到家,我和红姐匆匆吃了点饭,赶紧洗好了澡,搬着两个小板凳,坐到了院子里不敢动弹了。

    天色渐渐暗了,晚风有了一丝舒爽。树上知了的叫声停了,稻田里阵阵蛙鸣声却热烈了。经历了一天的狂躁,人的心终于暂时平静了下来。

    今年天气刚刚一热,房东老两口就去了山东,到胶东海边的侄子家避暑去了,整个院子里就我和红姐两个人了。红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背心,高耸的胸脯,颀长的双腿,洁白的肌肤,暮色中透着一个女人特有的娇媚。

    我摇着大芭蕉扇,还在琢磨着白天的事:“红姐,你说这个南蛮子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一到纱厂就没安好心,要坑害我们?”

    红姐微微低着头,正将一头长发盘到脑后:“是不是早盘算好了,这个没人会知道,但是侯厂长故意让南方那些私人公司拖欠我们货款,据说是私下早就说好了的,等他辞职后回去后,就与对方平分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