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钟如忆属于富贵人家:她母亲是资本家的大小姐,她父亲出生显赫,她的祖父是大军阀张国尧的副官和翻译。

    六岁前她是掌上明珠,锦衣玉食。公私合营后她父母慢慢地变成了劳动者。她父亲在工厂做车工,体力技能不如人,也因为出身不好。

    车间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钟石鸣,你要认真工作,你出次品拖我们车间的后腿,给社会主义建设抹黑。”

    “是是,主任。”钟石鸣低头谨慎地躬身答道。

    车间主任以前是他们家的工人,他们家对工人算仁义,所以现在车间主任也还算客气。

    钟石鸣憋屈地回到家,他开门只见厨房冷火冷灶,便耍起少爷脾气,指责妻子:“吴笙笛,你干嘛呀,你一个家庭妇女在家不做饭,还想当你的大小姐哦!?”

    钟石鸣大声嚷嚷,他扶了扶眼镜,高高的身躯有了弯曲,原来清秀的脸布满阴郁,眉宇间有三道深深的沟壑。

    “你不看我手不停吗?!”吴笙笛手里织着毛衣:“你还想当你的大少爷呀?!”吴笙笛也没好气道。

    吴笙笛从没做过饭,厨房的油烟,菜头菜尾,鸡头鱼尾,发出那种腥泔味让她捂住鼻子。

    张妈是她的乳娘,吴笙笛结婚后张妈一直跟着她。张妈即便家里分了田也没回去。

    张妈的儿子写信来说生产队让张妈回去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张妈才不得不走。

    张妈走的那天吴笙笛坐在床边泪水婆娑,张妈用手帮吴笙笛抹去眼泪:“小姐,不要和姑爷制气,要好好过哦。你已经在厨房跟了我一个星期。记住,炒菜的锅要先把水烧干再倒油,这样才不会炸,慢慢学着来噢……”

    吴笙笛望着张妈这张熟悉的圆脸:“张妈,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这一百块钱你拿好。”

    “还有这些衣服虽说穿过,但还很新,你拿回去送人。”吴笙笛把行李袋推到张妈身边。

    吴笙笛送张妈去火车站。

    大襟衫,后脑勺夹着发髻的张妈一步三回头,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大半辈子。

    以前,她每年回家探亲提着大包小包,家里人别提有多高兴了。乡亲也被她的见识和智慧所折服,他们敬重地围着她,家族里的事情都愿意找她裁评。

    她在吴家服务了二十几年,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跟乡下不能同日而语。

    吴笙笛家是礼仪簪缨世家,高庭大院,对下人也算周到客气。

    老爷太太对张妈不薄,工钱比别人高,回乡探亲又额外给路费和钱银,所以她感恩地尽心尽力。

    哺育吴笙笛,她们就有了母女之情。老爷太太去世,张妈也走了,吴笙笛不知怎么生活。

    张妈上了车,从车窗向吴笙笛挥手哽咽:“回去吧,啊……”